郵票貓-非常故事
一次在外行走,墻角躥出一只黑貓,纏著我的腳步,輕拍著我的腳跟,快樂得不得了。駐足逗弄它,便發了瘋似的啃咬,還抱著我的手不放。少見這么不怕生的貓,更何況是黑貓,這與我原有的郵票貓理論著實違背。
從小家里貓口之眾,如過江之鯽,除了一只友人托養的雪白咪咪,眼珠一藍一黃略攀得上名門外,其他皆屬正宗土貓。數目雖多,但花色不脫黃貍、灰貍、三花、漆黑、雪白、玳瑁、乳牛、白底灰貍、白底黃貍、烏云蓋雪。
在還沒有結扎觀念的時代,家中長年養著兩只生產力旺盛的母女貓,母親甜甜、女兒斑斑,均是白底灰貍貓。年年春秋兩季母女倆均會準時生產四至五只兩窩乳貓,花色多是灰貍、黃貍、三花、漆黑或白底花各一只。時間之準、套色之全,猶如郵政單位發行郵票。
郵票一套一套地出,也因此研究出一套郵票貓理論。黑、白、橘的三花貓必是母貓,公的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若真出現了,那就是標準的日本招財貓了。這三花貓對人充滿莫名的信賴,親人得很,即便是第一次接觸也不認生。而黑貓多半孤傲、離群索居,不太喜歡與貓族共處,與人的關系亦是若即若離,它們會撒嬌,但并不黏膩,就算很愛你,也只會蹲踞在一個角落默默地注視著你。全橘貓脾氣則有些火暴,把它搞怒了,可是翻臉不認人的,對同類無需動手、動口,只要雙眼一聚焦,對方便會嚇跑,在貓族中很有老大氣質。全灰貍則傻不拉嘰的,一派天真爛漫,人緣貓緣都好得很,但也很會吃,一不小心就會心寬體胖變成個大胖子。至于白底黃貍也好、白底灰貍也好,都是意見特多,愛說話、愛抱怨的貓。
像我現在身邊的豬豬,就是只吵死人不償命的白底黃貍貓,它的尾巴不只短一截,還卷了一圈,“豬豬”之名便是這么來的。會收它,是因為看到兩三個月大的它在馬路上逛大街,讓人驚出一身冷汗。把它帶回家,它倒也大派,整個屋子巡了一圈,便扯開喉嚨抱怨起來:“就這樣?就這樣?這么一個爛屋子還帶我回來?”它的嗓門不僅大,叫聲還拉得老長,我算過,它的叫聲總超過十秒。后來它長成公貓特有的大塊頭、大腦袋、大腮幫子,卻仍怨聲載道整天拉警報,好像我什么時候欠了它八百萬。
其他白底貍貓雖不似豬豬這般怨天尤人,但只要跟它們說話,它們絕對會跟你一搭一唱、沒完沒了。而同樣愛說話的郵政總局甜甜活得很久,晚年卻糊涂得厲害。一次哺乳期間,有一剛撿回來的半大貓小米,潛進它懷里吸奶也無所謂,完全視如己出,一切作息也比照襁褓辦理。待小米吃飽喝足拍拍屁股打算走人時,糊涂甜甜按生理時鐘推算,巨嬰小米怎么還不回窩呀!便焦急地喚它回來,小米聽到那母貓特有的叫聲——“喵ㄠㄠㄠ……”,不僅不回應,還拔腿就跑,甜甜見呼喚不回,便親自出馬攔劫,半大的小米被它叼在嘴里拖拉回窩,完全無法抗拒這堅定的母愛。也因此在幾次脫逃失敗后,小米便認命了,窩在一群只有它體型四分之一大的乳貓中,兩眼茫然,仿佛在自我催眠著:“我是嬰兒!我是嬰兒!”
最后幾窩貓常在這糊涂媽媽反復搬家后無疾而終,有時下著雨,便見它濕淋淋地叼著小貓進出,搬到一半便看它坐在那兒發愣,先以為是累,后來才知道它是在思索,因為一陣忙亂后,它已忘了自己來自何處,欲往何去,兒女幾許。所以每搬動一次,便折損郵票一枚。有一回在數次搬遷后,終于無一幸存,母性的本能讓它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當它發現女兒斑斑和另一組郵票在院子里享受午后陽光時,它便悄悄挨近并仰躺下來。但顯然那些孫兒對它這野人般的行徑并不領情,以致它不得不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半偷半搶地銜了只小貓就跑,結果是母女反目,做母親的被女兒斑斑甩了幾巴掌,悻悻而去。
斑斑長得十分漂亮,生養眾多卻不失迷人氣質,臉短而圓,一雙藍綠眸子直刷到耳際,自它所出的郵票枚枚質量保證,每只小娃兒收拾得干干凈凈,該受的教育也從不缺少,包括磨爪子、爬紗窗、開門、躍墻、夜間訓練、獵物及野外求生。教授狩獵之前,斑斑必先獵一活物予稚子戲耍,或壁虎,或蟑螂,或蝴蝶,或四腳蛇,或麻雀之類的小動物,這時貓科動物殘忍的獵食本性便表露無遺。
野外求生更可看出斑斑盡責卻也天地不仁,一早它會攜子往后山出發,眾郵票雀躍于后好似出外郊游,約莫一個鐘頭后,做媽媽的會先回來,臥踞在墻頭。一開始我們不解,總要問它:“娃娃呢?娃娃怎么不見了?”它被問煩了,索性瞇眼打起盹來,隨后兩三個鐘頭,依聰明才智的高低,一枚一枚的郵票會先后歸隊,這期間若插手去帶小貓回來,必惹來斑斑極其怨懟的眼神。
有時不解,處在現今環境里,哪只家貓不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天塌下來也有人頂著,斑斑到底在擔心什么?堅持的又是什么?同樣是貓媽媽,這些教育甜甜就省了。
甜甜和斑斑最后和大多數的貓一樣失去了蹤影,在那樣的年代,貓是很少死在家里的,尤其公貓成年后,幾乎都在外面浪跡,吃飯會回來就要偷笑了,因此家中貓口的管制不似狗來得嚴謹。近十幾二十年來,周遭的環境變了,車多人多、高樓大廈更多,貓族要在城市里討生活并不容易,就算有斑斑那樣盡責的媽媽,把孩子教得一身好本事,在這都市叢林中卻是半點用也沒有呀!
所以,我不禁會想,如果斑斑活在現今的環境中,它會怎么做?干脆束手?還是繼續堅持自己的育兒方式,以保有貓的些許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