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琴聲-世間感動
在去往神山背后的路上,看到了大批轉山客折返,他們警告我們,不要去了,神山背后全是冰雪,寸步難行。
一個困難,一個人對你說,你可能沒有感覺;10個人對你說,你還可以置若罔聞;可100個人對你說時,你可就有想法了。我沒有金剛之軀,也不會呼風喚雨,聽了很多這樣的話后,偶爾會犯嘀咕。可一想到神山的傲然身姿就在前面,我又把退縮的心猛地收起。為了給自己增添勇氣,我問兩個藏族兄弟:真有那么難嗎?你們在十月份沒有轉過山嗎?
兩個藏族兄弟見多識廣,摸了摸腦袋,想了一下,猶豫地說,應該沒有那么難吧,十月份來轉山的人,應該也有吧。好!我心里想,他們敢轉,我就敢!轉到神山背后時,2007年的慘痛經驗提醒我,要原地休息,第二天再轉。
睡前,我和上師與兩位藏族兄弟制訂了第二天的計劃,兩位藏族兄弟說,凌晨4點就要出發。
我大惑不解,為什么這么早?
藏族兄弟說,從這里到卓瑪拉山口都是冰雪,在冰上行走本來速度就慢,而且雪一般都有幾尺,甚至1米厚,夾雜在亂石當中。如果我們不能在上午11點翻過山口,冰雪那時就化了,下山那段路根本走不了,上一腳是雪,下一腳是石頭不說,很多地方看著是雪,踩上去就是個陷阱。
我當時對藏族兄弟的話理解很隨意,向來謹慎的上師說,還是聽他們的,咱們4點出發。
4點出發,其實都晚了。由于當時太陽還沒出來,從神山背后的旅店到卓瑪拉山口,一片冰天雪地。走在冰上,重心稍不穩,就是一個趔趄。
大多數北方人都有在冰上走路的經驗,那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溫度又低,寒風如刀子一樣刺在臉上,每走一步,下一步都不知該怎么走。
因為有冰的緣故,平時3小時的路,我們走了6個小時,11點時,還未到山口。兩個藏族兄弟臉上呈現著焦急的神色,催促我們加快腳步。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這么著急,跟他們解釋說,真的走不起來。慢慢地,我們被兩位藏族兄弟落下很遠。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在山口消失,心里并沒有慌,只是莫名其妙為什么這么心急。直到我和上師快到山頂,腳下的冰冒出水來后,我才隱約感覺到,兩個藏族兄弟快步走的原因:冰已融化,如果你停下來,靜靜地聽,就能聽見冰下面有水在汩汩流淌。這時候還不走,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到達山頂,向下看,一片銀色世界,我用腳試了下雪的硬度,一腳踩空,腰以下全都在雪里了。
上師吃了一驚,急忙來拽我,我在上師的幫助下,從里面爬了出來。
我站在山頂,俯瞰山下,狂風起來,吹起紛飛雪花,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道那兩個藏族兄弟在哪里,我終于徹底明白,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雪融化后,難以走出去。
我和上師對望了一眼,大家心照不宣:肯定要繼續走下去,無論前面是刀山火海,因為已經到了這里,就沒有返回的道理。況且,返回的路比前行的路容易不到哪去。
這段下山的路,說用“走”,顯然不適合,我和上師幾乎就是“爬”過去的。一腳下去,“撲通”一聲,整個人掉進雪里,上師在后面站在石頭上,驚慌地喊:沒事吧?快,把手給我。
我把手伸給上師,上師用盡渾身力氣,把我拽到石頭上,我站穩后,上師向前,一腳下去,整個人消失了一半。我也驚慌起來,去拽上師。就這樣,我和上師像是完成一個機械動作一樣,我把他從冰雪窟窿里拽出,他又把我從冰雪窟窿里拽出,到后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我們從冰雪窟窿里出來后,就用“爬”的方式前進。
這種方式提高了安全性,可速度明顯減慢,而且非常消耗體力。從凌晨4點到中午時分,我們什么都沒吃,所有吃的東西都在兩個藏族兄弟身上,渴了就吃雪,餓了,什么都沒有。我摸遍全身,奇跡出現:摸出了一個小蘋果,是西藏當地的小蘋果,特別瓷實,以我當時的狀況,這種小蘋果,我能一口氣吃掉10個。我先給上師,上師從嘴邊過了一下,放到我手中時,我發現蘋果毫發無損,再仔細看,才能看到如瓜子大的一塊咬痕。
上師說,你吃。
我的眼淚要流下來了,看著上師,輕輕地咬了一口。這個小蘋果,直到我們11個小時后下了山,還剩一半。雖然只是一個小蘋果,但在那時候它就是幸福和希望的源泉,舔一下,感覺像是在沙漠中遇到了甘泉一樣。那種甘甜的滋味過了半個小時,仍然會在嘴中回味。那時候,我們都需要靠它來維系生存的希望,同時我們又都舍不得去啃。就這樣,我們咬了很多次,它就像有了魔力,怎么吃都吃不完。
下山那段路,只有5公里,我們走了接近12小時,確切地說,是“爬”了12小時。那時天已完全黑下來,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耳邊狂風吹起的冷酷雪花和上師急促的呼吸。我們就像是一對落難的父子,互相攙扶著,緊緊依偎著,埋頭向前挪著如灌了鉛一樣的雙腿。
眼前無邊的黑暗帶來壓抑沉重的氣氛,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要走多久,我知道前面還有很長的一段路,一想到這段路,一聽到狂風卷起冰雪的嘆息聲,我的絕望情緒頓生。我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把這種情緒好不容易排除出去,可它很快又回來。
其實今天想來,黑夜并不可怕,狂風肆虐的黑夜也不可怕。一切外部環境其實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讓你看不到希望,你耳聞目睹的全是絕望。記得剛創業那會兒,因為工作壓力,當某些項目不順時,整宿整宿地失眠,大概也是這種情況。但只要你不放棄自我,甚至把絕望當希望來過,總是能挺過去的。
就在我和上師疲憊地摸索在黑暗中時,突然前方飄忽來一點光芒,耳邊響起了時斷時續的琴聲。我當時的心情真的無以言表,循著那微弱的光芒和琴聲,我們的腳步快了起來。光芒越來越亮,琴聲越來越清晰可聞,把整個暗夜的恐懼與絕望逼退了。最后,我們看到了兩個人影,在一盞燈下飄忽游蕩,是那兩個藏族兄弟!
原來,他們先到了山頂之后,等了我們許久,看我們仍然未到,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拿上東西就先下山了。走下山后,又等了我們很久,但一直等到天黑都沒有看到我們。他們就一直向前,在一頂帳篷里歇息了一會兒,然后挑起燈,拿起琴,灌了一壺熱酥油茶,前來接應我們。借著燈光,我看到他們愧疚的眼神和滿臉的歉意。
我被兩位藏族兄弟的行為所感動,忘記了周圍的寒冷,忘記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我抱住他們,很想大哭一場。
兩個藏族兄弟先讓我們喝了熱熱的酥油茶,然后攙扶著我們走向他們休息的帳篷。一進帳篷,我和上師就躺倒在地,居然歡笑起來,是那種絕處逢生的欣慰之笑。
帳篷并不完美,外面的大風撕扯著帳篷兩塊薄薄的簾子,發出凄慘的聲音,猶如孤魂野鬼在哭泣。我們蜷縮起來,保持著呼吸最順暢的姿勢,可稍有困意來襲,就被缺氧趕走,那種迅疾進入夢鄉又馬上被憋醒的情形讓人生不如死。
其中一個叫彭措的藏族兄弟此時顯示了他的重要,他彈起琴,琴聲蓋住了暴風的聲音,漸漸地把我們送進夢鄉。后半夜,或許是沒有了琴聲的緣故,我被憋醒,風停雪住,我悄悄地走出帳篷,像是穿越進了冰川時代。
那是一幅我永生難忘的情景:星空和神山清晰可見,無數星星離你的頭頂是那么近,幾乎伸手就能摘到它。神山從容地矗立在那里,石壁發出點點星光,夢幻般的場景,恐怕只有在岡仁波齊,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見到。
那天夜里還有件事值得一提,彭措的琴聲引來了幾匹“狼”,它們的叫聲渾厚又凄厲,讓人頭皮發麻。我當時想,在高原上,狼會不會有高反,如果有高反,它的叫聲肯定是在發泄痛苦。如果它們已經適應了高反,那應該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狼。據藏族朋友說,神山背后有一種神獸,相貌如豹,吼聲如雷,而且精通人語。有時候,它閑得發慌,就會站在帳篷外,叫你的名字——天知道它是怎么知道你名字的——你千萬不要答應,一旦應答,它就會沖進帳篷把你吃掉。
我問彭措,這是傳說吧。神獸可能就是狼。
彭措一本正經地搖頭,說,神獸的,有!
我只好同意他的見解,因為深不可測的神山周邊,必有深不可測的事物。只是,再兇猛的動物都擋不住我的困意,連怕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有什么可顧忌呢?我看著手邊僅剩的一個被我分了幾十次都舍不得吃完的蘋果,想到平日里意氣風發的自己,想到在公司里每個人都尊稱我一聲“李總”的自己,伴隨著帳篷外的狼叫聲,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