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與靈藥-熱讀
在我剛認識少年的時候,他對我說:“我性格孤僻,以后注定一個人生活。”我回答:“那么你就是‘天煞孤星’咯?”少年聽完后沉默,突然笑了,他說:“有病吧,你才‘天煞孤星’呢。”
少年只是偽裝成冷酷,他與人保持疏離,注視著什么人的時候,眼神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緒。后來我知道,少年在童年時期,家庭遭遇變故,他長期寄宿在親戚家里,從來沒有被真正地關愛過。親戚家沒人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坐在漆黑的樓道里,心里沒有牽掛的人,所以反而覺得黑暗的地方,才顯得包容和溫暖。
我覺得我是理解少年的,我理解少年所說的孤獨。
孤獨,其實只是內心極其單純,又極其脆弱的人的偽裝。
少年的皮膚白皙、細膩,讓女孩子都羨慕。有一次他向我炫耀,可是我心里一沉,我沒有告訴他,我曾經在某本書里看到,男生擁有這樣的皮膚,并且喉結不突出,其實都是發育時期營養不良的緣故。
是可憐。
我第一次遇到少年,是在公園里,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陽光下的少年。他身材單薄,臉頰清秀,戴著棒球帽,正在訓練著貓頭鷹。
對的,少年是貓頭鷹訓練師。
少年的工作地點總是不停更換,哪里的公園如果需要訓練一只貓頭鷹參加表演,少年就去什么地方。在認識少年之后,我的心里涌動著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有一支雪糕,在陽光下不停地融化。
我每天和少年說“早安”,說“晚安”。無所事事的時候,就給少年發短信。
告訴少年我在做什么。
告訴少年,我和什么人在一起,又告訴他,其實我覺得很無聊,只想快點回家。
在那段日子里,我似乎覺得自己不寂寞了,覺得有什么溫柔的東西在靠近。
但是不久之后,我厭惡與人相處的情緒,就與日俱增起來。
只有我知道,在我心里,某一塊東西缺失了,那種東西應該是叫“信賴”吧。我不明白人為什么要在背后數落“朋友”,為什么可以對另一個人撒謊,為什么撒謊的時候還能做出那么輕松自然的表情,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
很多個夜里,我從夢里醒來,我仿佛不停地與人爭辯,不停地解釋著什么。我在夢里說著說著,腦袋飛速地運轉,最后便醒了過來。在這樣的夜里,好想哭。
我伸手在桌子上摸手機。
“睡了嗎?”我問少年。
“還沒有。”少年說。
少年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好像坐在吹著空調的房間里,少年每天睡得很晚,他的工作通常是在下午開始。
少年說,他有睡眠恐懼癥,按時睡覺會讓他覺得恐慌。他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上網、看電影、鼓搗電子產品,或者翻雜志,作息也和貓頭鷹有些相似。
“你在做什么呢?”我問。
“剛剛看完一部電影。”
“我醒了,看手機是三點多,就給你打電話了。”我輕聲地說,“在夢里一直和人爭辯,越說越急,不知不覺就醒了。”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沒有,就是覺得無聊,和人相處總是有壓力。”我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將身體蜷縮起來。
“那么,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吧。”少年說。
“不是,就是不愿意和人相處而已。”
“那就不要相處唄。”少年淡淡地說。我眨著眼睛,嘆了口氣,覺得已經沒有聊下去的必要。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和你說話,也沒意思呀……”
“怎么沒意思了?”少年問。
“反正沒有人關心我就對了……”
“你總是這樣。”少年說。
我坐起來撥了撥頭發,靠近頭皮和頸背的地方捂著一股悶熱的濕氣。
“其實我們的性格很像。”少年說。
“怎么很像?”
“就是不愿意和人相處咯,你是因為這個才覺得有壓力的吧。”
“我是覺得沒意思,你呢?”
“身邊的人總說些令人討厭的話,總是瞧不起我。”
“那么就是‘貶低別人,抬高自己’咯,人都是這樣。”我說。
“所以我提醒自己要努力,做出成績讓別人看到。”少年說,“不過后來我發現,其實努力也是沒用的,有些人瞧不起其他人,追求的只是一種自我滿足。”
“所以我不愿意和人相處,我覺得很被動,比如我不愿意說話,可是即使一句話也不說,我仍舊要坐在人群當中,還要裝出一副很自在的樣子。”我說。
“其實是你太敏感了,大大咧咧一些,就會比較快樂。”少年溫和地說,“你可以拍照片,做手工,逛街,像其他女孩子一樣。”
“可我不感興趣……”我回答。
“所以你才會無聊,你的興趣太少了。”少年仿佛已很了解我。
“一定要對什么感興趣嗎?”
“唉,也不是。”少年有些無奈。
我沒有說話,意念一軟,就不想再反駁。
我覺得迷茫,可是也不知道如何處理,如果人生當中,有人可以指引我方向,那么我的內心,就會平靜許多。
但是沒有人理解我。
在失眠的時候,我還常常想到死亡,我不知道死去之后會怎么樣,如果人生只有短暫的一瞬,那么活著有什么意義?
我問少年:“你害怕死亡嗎?”
“不害怕。”少年回答。
“你真的不害怕嗎?死去之后,就是永遠的黑暗。”
“不害怕。”少年依舊平和地說,“因為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
“如果活到八十歲,那么你還有五十多年的生命,如果活到七十歲,那么也就只有四十多年了,粗略地算一下,一半的人生已經過去,真的不害怕嗎?”
“哎,我說了不怕就是不怕,你也不用害怕。”
“可是我想到死,就覺得很絕望。”我說。
“如果你都覺得絕望的話,那么流浪的人,冬天里賣烤羊肉的人,豈不是更絕望了?”
“,,,,,,''
我想說,不是這樣的。可是說不出來。我只是覺得自己渺小、可悲,覺得自己越來越笨重,無法靈巧地與人相處,所以離人群越來越遠。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對了,我晚上出去吃飯了。”
“和誰啊?”少年問。
“和朋友。”
說完,我等待著少年的反應。
間隔很短,大約只有一秒鐘的時間,可是卻有一種奇異的氣氛在我和少年之間傳遞,似乎有一種輕松的感覺破土而出。
“你是不是很高興?”少年問。
“是啊。”我的聲音細不可聞。
少年笑了,于是我也輕聲地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你就是這樣的,和人相處,會抱怨不開心。可是如果真的孤獨,你又承受不了!”少年說。
“是啊,那么你會喜歡我嗎?”我控制著音調。
“喜歡啊。”
“那么我喜歡別人了呢?”
“那我就先殺掉他,再殺掉你哦。”少年輕松地回答。
“啊,這樣啊,我知道了。”
我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少年時的情景。
少年不急不緩地舉起手,一只貓頭鷹突然從天而降。它張開巨大的翅膀,滑翔著掠過低矮的樹枝和人們的頭頂,然后降落在少年的手上。貓頭鷹收攏起翅膀,少年從桶包里掏出一小塊食物,投入貓頭鷹的口中。再次舉起手,貓頭鷹就朝著湖對岸飛去。它飛得那么遠,那么自由,好像不會再回來。
遠距離的訓練結束之后,就作近距離的訓練。少年手指向一百米開外的木樁,貓頭鷹飛了過去。
貓頭鷹停在木樁上之后,收攏起翅膀,腳爪摩擦了幾下,就將目光投向遠處。遠處是一片平靜的人工湖,湖面上有一群白色的天鵝,湖的對面是一排郁郁蔥蔥的柳樹叢。再遠處,便是綠色與灰色交接的天際。
貓頭鷹看發了呆,少年舉起手,貓頭鷹沒有看見。少年吹起口哨,貓頭鷹仍舊無動于衷。接著,少年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鐵簽,敲敲手臂上的護套,護套上有金屬環,金屬相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但是貓頭鷹仍然像一尊工藝品似的一動不動。
少年站在原地,顯得有些好笑和狼狽。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少年轉過頭,這才看到了我。少年的眼神清澈,帶著不以為然的冷靜。
“貓頭鷹睡著了哦。”少年對我說,“一只眼睛睜著,是保持警惕,但是并不影響它們睡著。它累了,所以我也休息一會兒。”少年在我身旁坐下。
我注視著木樁上的貓頭鷹,突然發現它的腦袋轉動了一下,它朝我微微地偏過頭來,然后,極其隱秘地眨了一下眼睛。
沒有人聽到,貓頭鷹對我說了什么。
僅僅只是一瞬間,心里仿佛被牽動了一下。
有聲音在說,這個世界上,你總會遇到一個人。他和你很相似,志氣相投,同病相憐。
那個人,就會是你的,百分百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