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前的除夕-成長
1970年冬天,我在武昌一所藝術學校勞動改造。學校的教職員工都被趕到鄉下去了,由軍隊進駐。我一個人要維修20座大樓的管道和電路,經常在深夜被吼起來修理凍裂的水管。
一個暴風雪之夜,我剛剛把新落成的公共浴室里的蒸汽管道安裝完畢,收了工,一路咳嗽著往宿舍走去。冷不丁地被一個瘦高的中年人攔住,看樣子他很像一位教師,而他為什么還留在學校里呢?
他對我說:“今兒是大年三十(是嗎?嚇了我一大跳),走,到我房間里去吃餃子(餃子是什么滋味?我全忘了)。”
“您……您知道我是誰嗎?”
“怎么不知道,前些日子滿院子大字報不都是在批你嗎?”
“是的,我是不能跟任何人來往的,會連累您……”
“沒事,來吧!”他硬拉著我走進南樓他的那間小屋,煤爐上的一鍋水已經在唱歌了。他一把將我按在一張簡易沙發上。
??!這溫暖、這柔軟,一下子就緊緊地擁抱了我,使我閉上眼再也動彈不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把筷子塞進我的手里,我才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在我埋頭吃餃子的時候,忽然聽見雙簧管的聲音,一抬頭,原來是他在吹奏,那么忘情!而且吹奏的是舒曼的套曲《詩人之戀》。
這在當時是絕對禁止的,嚇得我渾身顫抖,我相信這扇房門隨時都會被幾雙大頭皮鞋踢開。但沒有,他從容地從《美麗的五月》一直吹到《往日的不幸之歌》,使我完全忘了恐懼,激動得淚如泉涌。
他笑著對我說:“不怕,我是個得了癌癥的人,日子不多了,所以也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不久他去世了,但每當隆冬風雪夜,無論我在哪兒,都能聽見他吹奏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