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情感

繼母進我家門僅三年，父親就病逝了。為治父親的病，為辦父親的喪事，繼母借了一屁股的債，村人都猜她會改嫁。若繼母還留在我家，那得過半輩子苦日子，再說她沒親生兒子，留下來下半輩子就沒點兒依靠了。村人都為我可惜，要是林子父親晚兩年死，那林子就能上大學了。我是村里第一個考上縣重點高中的，讀的也是重點班，我的成績在班里總是前五名。但父親死了，我的書也讀到頭了。
　　
　　我對繼母說，你還是走吧。繼母眼眶里噙滿淚水問，你不要我這個媽了？我搖搖頭說，我不想拖累你。我過幾天去南方打工，我想早些還清債。繼母說，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傻孩子，你仍讀你的書，只要我還在，我就會供你念大學。
　　
　　但幾天后，我提了一個包，瞞著繼母去了火車站。我剛上火車，就看見繼母跌跌撞撞地跑來，她揮著手，大聲喊我的名字。繼母忽然摔倒了，但她爬起來又跑。我下了火車，對繼母說，你回去吧。繼母的額頭摔破了，血一滴滴地淌下來。繼母說，你跟我回家。她來拉我，我想甩脫她的手，我不會再念書了。忽然，繼母撲通一聲跪下來，我跪下求你了。
　　
　　我又重新坐在了教室里。
　　
　　這天，我正在教室里看書，一同學對我說，有人找你。我一抬頭，竟看見了繼母。繼母的頭發蓬亂，干枯的臉就像龜裂的樟樹皮，她的腰也駝得厲害。更讓我無地自容的是，她穿的衣服竟是補丁摞著補丁，一條褲子短得露出腳脖子，一雙黑雨鞋竟然露出兩個大腳趾頭。我感覺所有的同學都在看著我，我的臉火一樣的燙，忙把繼母推出教室。繼母說，我給你送錢來了。說著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錢，全是一角、兩角的。繼母說，農閑時，我就撿點破爛賣。
　　
　　我冷著臉一言不發。繼母見了我的臉色，關切地問，林崽，你臉色咋這么難看，是不是病了？我牙一咬，心一硬說，你今后別再來學校找我了，同學們會笑話我的。
　　
　　繼母的身子顫了顫，目光極其暗淡，而后她點點頭，啥話也沒說就走了。忽而，繼母又回轉身，從口袋里又掏出兩元錢說，我身上還有兩元錢，你吃得別太省，肚里沒油水，就沒精神念書。我知道這是繼母留著坐車回去的。我不接，說，你怎么回家？繼母說，我走回去，三十幾里路，我一個上午就能走到。繼母把錢塞在我手里，掉頭就走。她走時不停地拿衣袖抹著眼睛。我怔怔地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
　　
　　后來繼母沒再來學校了。
　　
　　高考前的兩個月是最后的沖刺階段，那兩個月，我沒回過一趟家。繼母不時讓進城的人捎錢給我。
　　
　　高考完后，我長長地噓了口氣。我考得不錯，上重點大學應該是沒問題的。
　　
　　我回到家時，見門上掛著鎖。我問鄰居，繼母到哪里去了？鄰居竟然冷著臉不理我。
　　
　　這時，一個小孩告訴我，你繼母死了。我的心痙攣成一團。不，不可能，她上個星期還讓村人帶了一包雞蛋給我。鄰居說，她真的死了。她病了十幾天，可她求村里人別告訴你，說怕影響你考大學。她托村人捎給你的錢物都是死之前給村人的，她讓村人每回捎一點兒，怕你起疑心，其實她最想見的就是你，她閉眼前一直喚著你的名字。她還說你考上大學了，可以賣房子交學費——鄰居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在繼母的墳前跪下來，喊，“娘——娘——”娘能聽得見我叫你嗎？我從沒喊過她一聲娘。我不停地磕頭，頭磕得“咚咚”響，頭磕得起包了，破皮了，出血了，我還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