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的燕尾-文明
看見日本天皇打算提早退位的消息,我忽然想起一些和政治毫不相干的事情,于是在書架上找出英國《衛報》飲食專欄作家雷納的一本舊著,想要為我那無聊的聯想補上一點依據。
事情是這樣的,雷納這位向來以直率、幽默見稱的食評家想要了解“高級美食”怎么會成了一個席卷全球各大都會的現象,于是在10年前開始四處旅行,干了一件很多老饕都想干的事,那就是吃遍全球最好的餐館。其中一站是東京,這是很自然的選擇,大家都說它是亞洲的美食之都,據說這里就連歐洲傳統菜肴都要做得比歐洲大多數同行出色。
平松宏之是第一個用法國菜在巴黎闖出名堂的日本大廚,今天已是一個飲食帝國的主人,他開在東京的旗艦餐館據說是全日本最有法國風味的飯店。雷納進去之后卻發現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座陵墓,吃的不好且不說,主要問題是裝潢:天花板上是愚蠢可笑的水晶吊燈,木板墻上則懸掛了一堆畫框過度花哨、畫面顏色深得讓人看不清的油畫,地上是厚得叫人提不起腳的地毯,地毯上的重型扶手椅則有瓜子般的椅腳。簡單地講,他的感覺“就像是對老派法國大餐館的笨拙模仿”。還有侍應,他們的動作精確優雅,但沒有一絲笑容。為什么他們不笑?雷納發現那可能是因為他們笑不出來,因為他們全都穿上了下垂擺動、上半截僵硬的燕尾服。“自從20世紀以來,我就再也沒在任何高級餐館見過侍應穿燕尾服了。”雷納說。
想到日本天皇,第一個浮上腦海的就是每屆日本新組內閣覲見時必定要拍的那張全員大合照,里頭居然每個男性都穿上了“晨禮服”(也有人把它譯成“晨燕尾服”,但它和燕尾服是有區別的,最大特點是上下半身的顏色不同,例如上身外套黑色,褲子往往就是深灰條紋的)!那種穿越感,簡直就像是為黑白老照片重新著色,怪誕而荒謬。
澳大利亞前總理惠特拉姆曾在20世紀70年代訪問日本,和天皇見面之前,“宮內廳”和外交部的人提醒他必須換上“正式服裝”,而所謂“正式服裝”當然就是這種晨禮服。后來他說:“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穿這種衣服,也是最后一次。”也許澳大利亞比較平民化,不能算數。那我們看看英國,畢竟英國是除了日本之外,少數還會有要求晨禮服場合的地方。即便如此,前首相卡梅倫在幾年前威廉王子大婚的時候也只是穿一身西服,放棄了更加正式的燕尾服傳統。原因很簡單,大家都想親民,不愿人家嫌棄自己太保守、太精英。
可是日本人不和你玩貼近百姓這一套,自從明治維新之后,他們對于“正式”和“西化”的看法似乎就固定下來了,再也不變。于是天皇成了全世界最常穿著晨禮服與燕尾服的男人(日本爸爸也愛在子女婚禮上穿一套白色燕尾服)。像平松宏之東京店這樣的餐館,以及遍布日本各地的老派法國館子,也都保留住了19世紀的西方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