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初年的中國故事-社會
1997年。
福建某大學的文科某專業,迎來了一名新生,她叫何婷芳,來自龍巖山區。開學不久,她生病了,醫院診斷為“神經膠質瘤”,很難治。她的父母本來就是窮困農民,送女兒上大學已經傾盡所有,生病后,能借的錢很快都借了,且用完了。
杯水車薪。何婷芳的病情急劇惡化,生命垂危。她所在的系的學生會主席H,社會活動能力非常強。他找到學校的著名中文學者、文學評論家孫教授,手寫了一篇救助信。
那天福州下雨。他拿著這封信沖進雨中,來到當時的福建電信。福建電信當時有個BBS,發帖的人并不多,當時一天有10個帖子已經算很熱鬧了。
當時,中國開通互聯網公共服務才2年多。全國網民剛剛突破100萬人。新浪要2年后才成立。“上網”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他當時并沒有電腦。那時,電腦才剛剛開始進入百姓家,比較有錢的人家才有。那時,也沒有能上網的手機。那年,我的大哥大價值2。8萬元,全福州也沒幾臺。但是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執拗地覺得,網絡能救他的同學。
福建電信的員工看到孫教授的求助信和濕淋淋的H,非常感動,很快把這封求助信發到了網絡上。
26分鐘后,天慢慢黑了下來,我忙完一天的工作,開始瀏覽網頁。我看到了這封求助信。我回帖說,我去看看。
然后我也沖進了雨中。當然,我是開著車沖進了雨中。
福州是個不大的城市,對這兒我了如指掌,很快就找到了何婷芳的病房。我見到了她的父親和同學們,并且很快就了解到信息屬實。我身上帶著幾萬塊錢,一部分給醫院,付清了欠費和規定的預付款,一部分直接交到何婷芳手里。我說,不要放棄治療,我明天還會來,每天都會來。
回家后我想試試網絡到底能有多大用,就發起了募捐。
當時這件事并不容易。1997年,只有一種銀行卡——招商銀行一卡通,可以遠程轉賬。而招商銀行進入福建,還要等上3年。一網通實現網上支付,還是2年后在8848實現的。而銀聯,要再等5年才誕生。這5年里,你去超市都能看到一大排POS機——每個銀行一個。馬云還在做“中國黃頁”,馬化騰還在打工,支付寶和微信支付,都還是很遙遠的事情。
除了郵局匯款,并沒有其他辦法轉捐款。募款人每天要拿著郵局送來的匯款單,到郵局去取出現金。
現在來看,這風險好大。募款的人跑了怎么辦?
大家那時一致推舉我來收捐款。他們一致認為,打死我都不會跑。
我說好吧。不過我有個條件:成立一個委員會,訂立一些規矩,一起督管這筆錢;匯款單大家一起登記,錢我去取出,存入另外一個專用存折;捐款的使用,委員會一致通過才可以劃撥,原則上只能用于何婷芳的治療和康復、營養費用。
沒想到,這個委員會一直到十幾年后才完成使命,徹底解散。
這個委員會有我,有一名志愿的律師,一名會計師,還有一名同學代表——你們一定猜到是誰了。
奇跡發生了。很快,雪片般的匯款單紛至沓來。30萬元!真金白銀。
更多的奇跡接連發生。這個奇跡被當時發行量巨大的《電腦報》《中國青年報》乃至《人民日報》報道后,好運連續降臨。
當時北京天壇醫院的王忠誠院士,是中國最牛的神經外科專家,同意為何婷芳遠程診療,免費。
當時的網速處于K而不是M時代,蝸牛爬一樣。福建電信奇跡般地很快搭建了遠程診療支撐系統。聽說這個系統一直用到現在,拯救了無數生命。當然,設備已升級許多次了。
王院士遠程診斷以后說,只能送來北京了,我親自做手術,免費。
廈門航空提供了免費機票。
我的一個極為要好的朋友,將門之后,提供了在北京的所有后勤服務,包括當時少見的奔馳商務車。為了擔架可以進去,他拆掉了車上的豪華座椅。
天壇醫院,協和醫院,博愛康復醫院,一路綠燈。去時奄奄一息被抬上飛機的何婷芳,來時自己蹦蹦跳跳走著下飛機,回到了福州。
何婷芳順利完成學業,成為一名她向往的鄉村教師。
多年后,何婷芳因為意外身亡。H代表我們大家去送了她最后一程。然后提起,賬上還有一些錢沒有開支完,問我們怎么辦。我提議,交給她家里,請大家表決。
一致通過。每一分錢,都下落清楚。
網上救助,我們可能是第二例。網上募捐救助成功,我覺得,我們是當仁不讓的中國第一例。
而且一點兒糾紛都沒有發生,每一分錢的下落都清清楚楚。
年紀輕輕的H,是這個傳奇中最關鍵的一員。
他現在的網名廣為人知——花總。
他頗有幾個兄弟。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