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田園雜興范成大 名句
四時田園雜興
范成大
新筑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
采菱辛苦廢犁鉏,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
千頃芙蕖放棹嬉,花深迷路晚忘歸。家人暗識船行處,時有驚忙小鴨飛。
《四時田園雜興》組詩六十首,它在思想內涵上的豐富性和藝術表現上的自出新意,使范成大成為田園詩之集大成者。田園詩的大盛,是在以王維、孟浩然為代表的山水田園詩派興起的盛唐時期,這類詩歌的特點在于作者往往是以文人隱士的視角,在恬靜美好的田園風光的描寫中,寄托他們離塵絕俗的隱居之意。
同樣不需親自躬耕的范成大,在他的有些田園詩中也體現了這種文人雅意,他筆下的田園風光同樣是恬靜美好的,但是,往往更具質樸的泥土氣息和生活氣息,而非王維詩的世外桃源之境。無論從題材的瑣細還是作者靜觀萬物的態度,范成大的田園詩都具有典型的宋詩特色,體現著融合了時代風尚的田園新意。而且更多的創作是直接對田家勞作與苦樂生活的描寫,“田家”成為其田園詩的絕對主角。而此前的田園詩,無論是陶淵明的,還是王孟的,田園詩的真正主角都是他們自己。
《四時田園雜興》共六十首,分春日、晚春、夏日、秋日、冬日五組,各十二首,都是七絕。這組詩全面地反映了農民的勞動生活和農村的風土人情,以及農民所受到的壓迫剝削的苦難。“新筑”詩表現田家勞作生活,在作者以散點透視的方式描繪出煮繭、織布、踏車、打稻等一個個勞動場景時,田家的辛勞、樂觀與對微薄希望的憧憬也一并從字里行間顯現出來。然而微薄的希望也往往歸于失望,“采菱”詩寫田家在天災人禍中難以為生,又寫失去土地的采菱人的悲慘生活,其中正體現著他對田家的深沉憂慮。
當然,范成大田園詩之特色不僅在于繼承前人傳統,以悲憫的情懷寫出田家之苦,還在于全面反映田家生活,表現田家之樂與風俗民情。這種田家之樂不同于王、孟筆下寄托著隱居情懷的雅士之樂,而與范成大所描繪的田園風光一樣,充滿了真實、質樸的泥土氣息。如“千頃”一詩表現荷塘嬉戲與日暮晚歸,此前李清照有《如夢令》詞:“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日暮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范詩題材內容與之頗為相似,而濃郁的農村生活氣息與李詞表現士族少女的嬉戲的清新雅致則判然有別。“烏鳥”與“晝出”二詩皆以村童為主角,更是充滿盎然之趣,同時在他們既是游戲、也是勞作的放鴨、種瓜的活動中,不難感受到真實的田間鄉野的特色。
范成大對田家的關注,并非限于閑居石湖農村期間,而是由來已久。他早年所作的《刈麥》、《插秧》、《曬繭》、《科桑》、《勞畬耕》等詩,無論在內容還是藝術表現形式上都已為《四時田園雜興》奠定了基礎;同時也表明范成大對田家之苦的表現,與其說是沿襲《詩經·七月》、陶淵明和張王樂府的田園詩傳統,不如說突出地體現了宋代文人士大夫悲憫天下的特點,體現了他們關心百事、關懷現實的特點。正是抱著“關心百事”與“關懷現實”的態度,范成大的田園詩又不僅限于對田家之苦的表現,而是充分反映了田家勞作、節慶、風土人情、苦樂生活的方方面面,既不美化,也不隱晦,真實地勾勒出南宋農村的生活畫卷。
從藝術表現來說,《四時田園雜興》的絕句組詩形式也是田園詩傳統上的一次創新。如果說《詩經·豳風·七月》的四言體和陶淵明田園詩的五古都是體現了當時所流行的詩歌體式,此后田園詩人則或用律體,或用古體,要么體現唐宋時風,要么有意效仿陶詩之古淡,而極少有人用絕句體尤其是絕句組詩的形式來寫田園詩。從詩歌體式的傳統來說,王昌齡曾有七絕組詩,但范成大的田園七絕組詩與盛唐絕句的風調卻截然不同。絕句雖起源于民歌,經過初盛唐文人的改造,已變得情韻悠然、含蓄蘊藉,而范成大田園七絕組詩的風格更多地是受到了中唐以后民歌絕句的影響。
中唐文人劉禹錫等多摹擬民歌作竹枝詞,影響所及,范成大也有《夔州竹枝歌》九首、《圍田嘆》四絕等組詩,這些民歌體皆為七絕形式,天然清新、明快自然,《四時田園雜興》就從形式到風格都與絕句體民歌頗有淵源,范成大以此表現田家生活與風土人情,可謂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