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古典你不懂-非常故事

1
　　
　　天下誰人不識君
　　
　　梁斌托著行李箱慌慌張張地出站時，學(xué)校迎接新生的最后一趟校車已經(jīng)開走。梁斌只好耷拉著腦袋用手機查地圖，俞清揚就在這個時候很沒眼力見兒地跟梁斌問路。
　　
　　梁斌拿起手機看了俞清揚足足一分鐘，別過頭去想了又想，扭頭自言自語了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下一句是什么？”
　　
　　俞清揚張口就答：“天下誰人不識君。”
　　
　　梁斌笑了，從包里掏出他的錄取通知書晃了晃，“走吧！”
　　
　　俞清揚扎著高高的馬尾，潑墨般的頭發(fā)一揚一揚地，跟著梁斌往大學(xué)去報到。
　　
　　那天折騰到很晚，新生接待處沒人，梁斌把行李交給俞清揚，讓她守在學(xué)院的旗桿下，他跑去找人，幫俞清揚交學(xué)費，安排住宿，然后扛著大包小包，拉了行李箱，把俞清揚送到宿舍。俞清揚感謝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梁斌就急急忙忙跑開了。理由很正當(dāng)——這么晚了他不適合再待在女生宿舍。俞清揚看著跑開的梁斌微微笑了，笑著笑著才想起，一沒問梁斌要電話號碼，二也沒問他所在的院系。
　　
　　整整一學(xué)期，俞清揚再沒見著梁斌，校園不大不小，想見的人偏偏沒出現(xiàn)。俞清揚在心里雕了一尊望夫石，每天都想念，偶爾也會自問：他會不會也這樣想念過我？
　　
　　2
　　
　　救場如救火
　　
　　大一下學(xué)期的春季運動會像盛開的迎春花一樣開展得如火如荼。俞清揚所在的校廣播團終于從幕后搬到臺前。
　　
　　男子三千米長跑的時候，各個院系的稿子遞上來一堆。俞清揚是想理一理挑一挑的，可是她發(fā)現(xiàn)那一群備戰(zhàn)的男生里，有個身影那么熟悉。俞清揚逮著身邊遞稿子的人悄聲問：“第四跑道上的穿紅色背心的人是不是叫梁斌？”有人答是啊。
　　
　　俞清揚抑制不住興奮：“哪個院系的？”“信息工程！”
　　
　　四百米的操場，前六圈俞清揚的念稿全部來自信息工程系。第七圈的時候很多人明顯堅持不住放慢了速度，俞清揚手心里出了汗。沖刺，加速——梁斌摔了。
　　
　　俞清揚起身離開廣播臺沖下去，她跑過去的時候，他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一群人，有個女孩子哭得如梨花帶雨：“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梁斌笑呵呵地搖搖頭，拍著肩膀說：“之薇，你要相信我！”
　　
　　俞清揚站在人群外看著女生攙著膝蓋上流著血的梁斌，終于沒再走近一步。
　　
　　春天的風(fēng)真是大啊，呼呼地撲面吹來，吹得眼睛生疼。她剛才一股腦沖下臺，忘了廣播的事情，喇叭里傳出師兄厚重的聲音時，俞清揚如夢初醒。師兄笑笑說：“沒事，救場如救火，我應(yīng)該來。”
　　
　　是啊，救場如救火，救梁斌的那場火，她沒趕上。
　　
　　3
　　
　　跟喜歡沒關(guān)系
　　
　　梁斌身邊已有佳人，俞清揚還是悄悄地跑到信息工程學(xué)院，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遠遠地看梁斌——看唐之薇身邊的梁斌。她跟著他們一起下課，一起走出校園，一起去吃飯，梁斌不曾回頭，讓他眼眸明亮的是唐之薇——那個熠熠生輝的美女。
　　
　　排隊買米線的時候，唐之薇先走開去占座了。梁斌對老板娘說：“我再加五元，多放些鵪鶉蛋，放在她的碗底。”老板娘笑的時候，俞清揚也不由得笑了。
　　
　　梁斌回頭看了一眼，驚訝道：“你也買米線啊？”他不說好久不見，也沒有格外驚喜，只是平常的一句問話，好似他們已是老相識一般。俞清揚客客氣氣地說是。梁斌又笑了，他說我是信息工程學(xué)院的，那是我女朋友唐之薇。俞清揚把頭點了又點，說真好真好。這樣的介紹實屬太晚，運動會后俞清揚早已打聽好一切。五月的梧桐，碩大的葉子遮天蔽日，陽光稀稀疏疏的漏下，俞清揚抬頭眨眨眼，眼淚濕了睫毛終究沒掉落。
　　
　　七月初，信息工程學(xué)院的一個女生，拿著大把的手捧玫瑰花站在男生宿舍樓下表白。學(xué)校的期末考剛剛結(jié)束，燥熱的晚上，蛐蛐不停地嘶鳴，女生有力的表白讓兩棟宿舍樓的男生為之砸酒瓶，打著燈光，口哨聲此起彼伏，瞬間沸騰。在那所以校風(fēng)嚴謹著稱的高校，很轟動很讓人咋舌。俞清揚就站在宿舍的陽臺上，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對面男生樓下發(fā)生的一切。舍友問俞清揚到底下去還是不下去？俞清揚搖搖頭又點了點頭，她跑下了樓。
　　
　　她要找的人是梁斌，卻跟喜歡沒關(guān)系。
　　
　　4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梁斌心里有事，裝滿了沉沉的回憶，俞清揚都懂。他在小酒館喝醉的那天晚上，一字一句：“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我第一次見她時就這么說的，她還夸我有才。”俞清揚坐在梁斌對面，不說話看著他。“她是那種古典得像《詩經(jīng)》一樣的女生，你不懂，不懂。”俞清揚笑，說：“是啊是啊。”
　　
　　梁斌說像《詩經(jīng)》一樣古典的女生，拿了大把的手捧玫瑰花，站在男生宿舍樓下表白；像《詩經(jīng)》一樣的女生讓兩棟宿舍樓的男生砸了酒瓶；像《詩經(jīng)》一樣的女生轉(zhuǎn)身丟了梁斌，她有《詩經(jīng)》般好聽的名字，唐之薇。
　　
　　俞清揚像花一樣在塵埃里默默盛開，她陪梁斌打球，坐在球場邊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她和梁斌一起自習(xí)，在圖書館明亮的燈光下看他轉(zhuǎn)筆飛快，啪嗒落地，撿起再轉(zhuǎn)又落地。她微笑著合上書，和他一起出去散散步再走回來接著看書。她和梁斌一起上公選課，幫他劃重點，在圖書館找資料，一頁一頁抄下來，夾在他的書里。俞清揚站在朋友的立場能做的只有這么多，面對梁斌的謝絕，她給的回答無非是開學(xué)他幫她的一切。這個借口她用得心安理得，他也挑不出毛病。
　　
　　俞清揚代表學(xué)校參加的比賽拿了一等獎，在學(xué)校教學(xué)樓的正中央的電子屏上，滾動的字幕表揚了好幾天。梁斌說，“清揚，認識這么久，原來你是文學(xué)院的啊！”俞清揚點點頭，認識這么久，他了解的只有這么多而已。可是俞清揚清楚，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不是《詩經(jīng)》里的愛情篇，就像梁斌不是她的白衣少年。
　　
　　5
　　
　　山有木兮木有枝
　　
　　大四的時候出去實習(xí)，俞清揚晚了幾天回學(xué)校。她一人背包去了杭州。蘇堤沿岸種了楊柳，芙蓉，碧桃，俞清揚一一拍下。真有當(dāng)?shù)氐呐樱藷o領(lǐng)對襟的裙子，長及膝蓋，圖案是印好的大朵大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嬌俏卻不張揚。俞清揚也喜歡這樣的地方，喜歡唐之薇的家鄉(xiāng)。梁斌是地道的北方男兒，喜歡的何止是唐之薇的江南風(fēng)韻。他說她有《詩經(jīng)》的古典，一顰一笑都像水一樣漾著詩意。那是北方以南，南方以北，背會整本《詩經(jīng)》，國學(xué)比賽拿到一等獎的俞清揚，學(xué)不會的委婉和惆悵。《詩經(jīng)》里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很久不見唐之薇，從杭州回來的時候在學(xué)校門口碰到。她化精致的煙熏妝，穿超短的百褶裙，年輕有活力，只是煙視媚行。黑色的轎車在門前停下，唐之薇笑盈盈地上車，俞清揚忽然覺得之前溫暖的南方也是那么涼，涼到骨子里。那樣的古典她俞清揚可以不懂，可是梁斌，你呢？
　　
　　6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俞清揚后來總是設(shè)想很多年以后，當(dāng)梁斌翻看那本相冊會不會記起自己？那相冊仿折子做成，一折一張相片，是去杭州拍下的所有美景。畢業(yè)時俞清揚把相冊送給梁斌，她送梁斌上火車，站在月臺上說再見，聽汽笛響起，七月的風(fēng)吹滿了有梔子花開圖案的裙子。她代替不了唐之薇，就給他一份最好的紀念，紀念里有山有水有梁斌有唐之薇，只是再也沒有俞清揚。
　　
　　她說，四年前你帶我來學(xué)校，四年后我送你離開。
　　
　　兩清，終于兩清。
　　
　　那一年唐之薇在男生宿舍樓下的表白引起轟動，更讓人叫絕的是校廣播團的師兄抬了鋼琴，在俞清揚的宿舍樓下彈琴表白。所有的女生站在陽臺看的時候，俞清揚也在。她搖頭又點頭然后跑下樓，彎腰鞠躬，師兄不解，他用自認為浪漫的方式去走近俞清揚，可是她說對不起。
　　
　　她請師兄吃飯，離開校廣播團，然后在小酒館找到了梁斌。聽他醉酒夸唐之薇古典，聽他念“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她不說話看著他醉倒，她也念，“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那是《詩經(jīng)》里真真切切的愛情。
　　
　　名字里帶了《詩經(jīng)》古典的文案，不只是唐之薇，還有俞清揚。
　　
　　可是梁斌，那樣的古典，我們原來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