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務(wù)虛名忌空談-人與社會
同樣是一棵柳樹,生在山林叫毛柳,長在河畔叫岸柳,植在街衢叫市柳,立在宮廷叫官柳。毛,譬賤,岸,譬景,市,譬名望,官,譬高貴。雖柳,而不柳也。
同樣是居停之所,農(nóng)民叫屋,市民叫房,文人叫齋,僧人叫剎,商人叫廈,隱者叫廬,官人叫邸,貴人叫館,美婦叫香巢,紳士叫豪宅,闊人叫朱門,帝王叫金鑾寶殿。屋里有土灶,齋里有筆墨,朱門里有酒肉,寶殿里有歌舞升平;檐下的分寸,是亂不得的,因為它關(guān)系到風(fēng)水和身份。
同樣是杯中物,普通人叫貓尿,知識人叫瓊漿玉液,帝王將相叫宮廷御釀。好像普通者之飲,只是動物屬性,知識人之飲,是浪漫情懷,至尊者之飲,則關(guān)乎江山社稷。
同樣是配偶,民間叫賤內(nèi)、荊婦、糟糠、婆娘,或內(nèi)人、內(nèi)子,上流社會叫愛人、夫人、太太,到了頂層社會就叫王后、皇后、國母、第一夫人。同樣是情人,依地位遞進,從下至上,叫法頗不同——姘頭、相好、傍肩、小三、紅顏知己、生活秘書,不一而足。女人如果生錯了地方,跟錯了人,即便天生麗質(zhì)、國色天香、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也是私通貨色,上不了臺面。
一切,一切,都是因勢而立,相同的物質(zhì)、相同的行止,因所居位置的不同,就有了不同的說法和價值定位。所以,雖然只是稱呼上的不同,但社會上的種種不公,人心中的種種不平,蓋緣于此。
然而——
柳樹究竟是柳樹,春天芽發(fā),秋天葉落,無論長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即便貴為官木,枯了,也會倒,倒了也會朽,直至爛在泥中。
居所究竟是居所,能夠容膝,能夠安眠,一切就都在了。即便是有千間萬間房,睡覺只需一張床;茅屋里有歌聲,宮殿里有哭聲;寄人籬下,高閣也是矮檐……人世間的種種說法,都證明了,人的幸福指數(shù)與居所的規(guī)模、數(shù)量、質(zhì)地、建質(zhì)甚至所屬無關(guān)。而且,什么樣的居所,都依托于廊柱——大柱小柱都是木頭,都會腐朽,都會倒塌。也都經(jīng)不住火,富麗堂皇的阿房宮在大火之下灰飛煙滅,與茅屋的歸宿等同。
杯中物究竟是杯中物,都是飽食之余的陪襯,轆轆饑腸之下,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首先要搶的,肯定是食物。而且醺然的境界,不取決于酒的質(zhì)地,而取決于人的心情。即便是瓊漿玉液、宮廷御釀,喝多了也一樣會醉。酒醉之下,昏君與愚民無異。況且,杯中物所產(chǎn)生的道德與酒品無關(guān),有關(guān)的是人品與襟懷——幾杯下肚,清者益清,濁者益濁,根本地,是被人性的底色所左右的。即便是俗劣貓尿,善者飲之,也會生出萬千悲憫;即便是金樽人頭馬,進了惡人的肚腹,也會恨天恨地恨人。
配偶究竟是配偶,不管是糟糠、賤內(nèi),夫人、太太,還是皇后、國母,在基督那里,都是男人的另一半,在道教那里,也都是陰陽據(jù)守,互補盈缺,在生物那里,也都是生兒育女,延續(xù)香火。而且,太太往往造作,糟糠往往率性,皇后往往冰冷,賤內(nèi)往往溫柔,在情感的體驗上,王公大臣與販夫走卒,是一樣的。
種種然而之后,不禁看到,其實“勢”這種外力是靠不住的,甚至是無用的。
太看重名稱、名號、名分的社會與人群,表面往往代替內(nèi)容,虛擬往往代替實有,品牌的打造往往代替真抓實干,浮夸、浮華與浮躁,虛榮、虛幻與虛妄,漸成風(fēng)氣,消解了真正的價值判斷,到頭來,本末倒置,罔無定力,徒然為多余的部分買單。由是,因勢而立,也必因勢而廢,古往今來,概莫能外!還是不務(wù)虛名,不尚空談,老老實實地處世、為人、做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