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大理石上的歷史-視野
在柏林,坐落于德國首都柏林勃蘭登堡門附近的原德意志帝國議會大廈(又稱國會大廈)可以說很有些名氣。這座始建于?884年的意大利文藝復興式建筑是杰出的建筑師保羅·瓦洛特的嘔心之作。它的建筑面積并不算太大,大廈正面寬88米,六根古希臘式的大理石柱子使它顯得既威嚴又氣派。它縱深137米,曾擁有22個會議廳和多達200間的辦公室;四面各有一個門,主門正對著柯尼斯廣場。門上的帝國鷹徽,讓那些多少知道德國近代史的人生出些許聯想,但那畢竟是德國的象征,其他任何標志都無法將其取代,只不過現在的德國已經和平,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和平。老鷹的形象再威猛也已難喚起德國人那顆倍受歷史傷害的心。從前的議會大廈現在除保留原先的主要功能外,還有一部分辟成了現在的德意志國家歷史博物館。原先那個精致而高雅的石制穹頂已被玻璃取代,它在用建筑的語言告訴人們:進入21世紀的德國,一切都是透明的,是清澈見底而坦誠相待的,是一個和所有國家都能和平相處的溫和國度。
國會大廈當初整整蓋了10年,從1884年延續到1894年。這個速度跟蓋科隆大教堂比起來還是快得多,科隆大教堂斷斷續續折騰了將近六百年,據說直到現在離完美還有相當的距離:‘但這要跟當年“愛爾蘭才子”施佩爾為希特勒蓋新總理府的速度比起來就顯得太慢——希特勒當初命令施佩爾在一年之內為他設計建造一個全新的總理府,并且“不要鋼筋水泥的堡壘”,而要一座“用大理石砌就的宮殿”。施佩爾果然不負“愛爾蘭才子”的美稱,再加上最優秀的德國工匠和一直沒有透露具體數字的勞改營犯人的的日夜奮戰,居然只用了11個月就把一座嶄新的總理府給端出來了。希特勒為此“龍顏大悅”,但直到現在人們也弄不清楚,為什么他直到死也沒有在那里的新辦公室正經辦上一天公,只是把那里當作接見外賓的場所。
如今,在柏林的地面上還能讓老柏林人認出來的建筑物已經不多,這座國會大廈算是其中“有幸的”一座。單從純粹的建筑角度上講,這座國會大廈并沒有“令人一眼難忘”的特別之處,在19世紀后期以及20世紀初期,歐美有許多比它更為輝煌的建筑典范,但對于德國人來說,它的位置卻不可取代。
國會大廈的和平涂鴉
世界上恐怕沒有幾座大廈和戰爭、和平有著如此密切的聯系,德國柏林的國會大廈就是其中一座。再往前的事姑且不提,單說1933年,納粹骨干、希特勒的主要幫兇,臃腫而魯莽的戈林導演的那出國會大廈縱火案,把它選作了主角。戈林雖然表面很粗,但內心不傻,他很清楚這座大廈在德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正是戈林第一次讓這座大廈名揚四海,以至于現在各國近代史教科書里都得提到它。
1945年4月底,朱可夫元帥指揮的蘇聯紅軍終于打到了它的臺階下。此時早已千瘡百孔的國會大廈是納粹在柏林的最后一個要塞。不難設想一下,如果作為進攻一方的蘇軍戰士在這個:時候犧牲的話,將是莫大的遺憾,顯然,打到了柏林國會大廈的臺階下,誰都知道曠日持久的戰爭要結束了。從1944年6月的堅守布列斯特要塞到1945年4月攻到國會大廈的臺階,短短幾年里,蘇聯正規軍已陣亡600萬人。眼看勝利在望,誰不想好胳膊好腿的回家呢,但對于任何一個軍人來講,這顯然不是怯懦的理由,在戰爭的最后一刻,也還是會有人倒下。戰斗仍在繼續,國會大廈的大理石再結實也不能阻擋復仇的子彈。希特勒在離此地不遠的總理府地下室走上了不歸路,納粹德國徹底垮臺了。
國會大廈在兩天之內就被希特勒稱為“劣等民族”的蘇軍占領。勝利的旗幟飄揚在國會大廈的頂部,現在只能含混地說是在頂部,因為當時大廈的最高部分已被蘇軍的炮火幾乎轟平。號稱驍勇善戰的德國陸軍終于沒能打到克里姆林宮的城墻下,反倒是自己的國會大廈讓人給打了個稀巴爛,并被踏上了無數只腳——很快,它就成了蘇聯軍人、英國軍人、美國軍人、法國軍人以及一切曾被德軍視為敵方軍人的觀光勝地。甚至丘吉爾也夾著他那支世人熟悉的大雪茄,到里面去逛了一圈。在他的眼里,柏林別的地方根本不值一去,只有這個地方倒還值得一游。朱可夫元帥是第一個走進大廈內部的高級:占領者,其后還有無數的盟軍將領,沒有誰想錯過游覽這個軍事勝地的機會。
占領軍的士兵們雖然沒有將軍元帥那么風光,但他們自有發揮自己“特權”的本事,他們在國會大廈的墻上涂鴉!國會大廈的墻壁上,所有不依靠登高工具就能寫上字的地方,他們都涂上自己的名字或寫上留言,這對所有士兵來說絕對是件時髦的事。以后的事實證明這件事不光時髦還很雋永。蘇軍肯定是最早的一撥涂鴉者,他們是攻下大廈的功臣。每個蘇軍士兵都涂上了不止一個人的名字,替死去的戰友涂上一個名字,比自己的還重要。等到遲來的美英聯軍想找塊地方涂上名字的時候,比較顯眼的地方,比較低的地方,比較平整的地方,已經全被涂滿了;剩下的就是:高的地方,犄角旮旯,柱子上,最后連這些地方也被涂滿了。這無疑是人類歷史上唯一一次大規模集體涂鴉行動;也是唯一的一次最國際化的涂鴉行動——各種文字紛呈;更是唯一一次幾乎全是由軍人參加的涂鴉行動。跟占領國會大廈的軍人的涂鴉相比,類似逛什么旅游景點“到此一游”之類的涂鴉,實在不值一提。
從戰爭的犧牲品到藝術的殿堂
國會大廈在沉寂了50年之后,又有一些不甘寂寞的德國人想起了它。為了從根本上改變它在幾乎整整一代德國人心目中破壁殘垣、孤寂凋零的印象,一個德國的前衛藝術家想出了一個近乎天方夜譚般的絕招。
早在德國人的現代藝術細胞被全面喚醒之前,公共藝術推廣人和策劃人克里斯多夫就極力想使世界不僅僅知道德國可以造出享譽世界的汽車和照相機,同時,德國的現代藝術也決不是二流貨??死苟喾虻漠愊胩扉_就是要將國會大廈全身包裹起來,使之成為一件驚世駭俗的藝術品。不管別人是否也這么想,反正他堅持要這樣做,對于如何才能將理想變為現實,他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這件公共藝術作品雖然是暫時性的,但它的“公共性”和其意義的深遠是許多永久樹立的作品難以比肩的,而且比樹立一件標新立異的作品和建立一座大型公共項目要復雜得多。為了實施這件作品,克里斯多夫憋足勁地奔波了整整24年,游說170多名議員,在德國的公共媒體上引發了曠日持久的爭論,它甚至成為一個德國民眾和政府都關心的公開話題。
凡事有耕耘必有收獲??死苟喾虻牟恍概ψ罱K沒有白費。1995年,德國議會表決通過了克里斯多夫的包裹方案。其后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通過克利斯多夫的這個偉大壯舉,柏林再一次成為全世界的關注焦點。此前,1933年的國會大廈縱火案、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1945年的攻克柏林、1961年的柏林墻、1990年的沖破鐵幕,都使柏林一次又一次地成為世界矚目的中心。所不盡相同的是:這一次絕對是公眾參與程度最高的、既前衛而又具有偉大象征意義的現代藝術創造活動。它向世人表明了絕大部分在戰后成長起來的德國人對超凡藝術的最大接受度和對奇思妙想的寬容度,哪怕它們是體現在一座神圣而又傳統的古老建筑物上。
克利斯多夫的后現代藝術作品《包裹國會大廈》以及福斯特1999年的國會大廈重建設計,從兩個不同角度體現了德國藝術家與建筑設計師的原創力。事實上,日耳曼民族在創造美好的現實生活當中從來不缺乏原創力。他們曾經利用國會大廈前閑置的空地來種蔬菜和放牧,甚至更早前就知道用貶值的馬克來當糊墻紙。總之,一切艱難險阻都無法阻擋德國人民向美好生活前進的步伐。
上世紀末,為使這座大廈重新發出耀眼的光芒,天才的建筑師福斯特將自己的大師風范發揮得淋漓盡致。自然采光、通風、聯合發電及熱回收系統的廣泛使用,不僅使新的大廈能耗和運轉費用降到了最低,而且還能作為地區的發電中心向鄰近建筑物供電。被視為柏林新象征的玻璃穹頂不僅有助于采光,而且還可以節省電能和熱能,并和諧地成為自然通風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此外,生態技術的使用,還使整個大廈設備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減少了94%。日爾曼民族善于反省、尊重歷史的特點也充分反映在重建的細節中,在這點上他們顯然要比東方的日本人強得多。工匠們保留了相當一部分具有“不可替代價值”的藝術品——軍人涂鴉。當年作為勝利者所畫下的涂鴉,被德國負責任的后代永遠地保留下來,它們被永不褪色的特殊墨水重新描畫,成為新柏林國會大廈的一部分。此時此刻的德國人民會怎樣想呢?柏林墻可以不要,但這些字應該留下,這些不成文的文字將會起到永遠警示德國人民遠離戰爭而親近和平的偉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