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散去,青春何在-人生
到大四下學期,我們基本就沒課了,大家同心協力且專心致志地開始玩了。要畢業了嘛,畢業就不能這么玩了;要分別了嘛,分別前總要好好玩一玩的。
我被分配了一個任務,給畢業晚會寫一個小品。我趕緊把老王等幾個要好的朋友拉來,形成創作小組。要搞創作,當然要開會討論;要開會討論,當然要出去吃飯;吃飯嘛,當然要喝酒。就這樣的,不知喝了多少啤酒,小品長什么模樣,反正我是沒見過。后來有一次我終于急了,舉著杯子指指點點:從明天開始,你,第一稿;你,第二稿;你,第三稿;最后,我審稿。我話沒說完,老王同學就一巴掌打在我肩膀上:你,一個人去搞!
我喜歡和老王同學混就是因為她說話最刻薄。比如,她諷刺我長得黑,說你晚上千萬別出門,要不然會和夜色融為一體。我放聲大笑,她又說,笑也不行,夜色中只看到一排白牙飄動。
別看那時總是聚眾喝酒,其實,我覺得酒挺難喝的,啤酒寡淡,白酒辛辣,有啥好喝的?可我很虛偽,一直裝出愛喝的樣子。因為我喜歡的,是聚眾喝酒的氣氛,以及微醺之后言不成句的愉悅。我懷疑其他人也像我一樣,只是把喝酒當作廝混的幌子而已。
老趙同學除外。老趙同學是真心愛喝酒,而且她愛喝的,是白酒,喝時表情珍惜,抿嘴品味良久,仿佛心事重重。她說,看不慣電視劇里那些大碗喝酒的人,動不動把酒杯酒碗往桌面上一推,酒能灑出來一大堆,喝的時候動不動又從嘴角漏出一些,這些人實在是不心疼酒。她很生氣地用手指敲著桌面:第一,酒好喝啊,第二,酒貴啊。就這么浪費?
黃一葦同學沒老趙那么愛酒,但她喜歡喝點小酒之后寫詩。就像《圍城》中的董斜川,大家一桌子混亂,她埋頭在那里奮筆疾書,問她,您在干啥?她嚴肅端莊地說,我在寫詩。我們就只好像趙辛楣那樣釋然地屏息期待了。寫了之后讓我們傳閱,還問寫得如何。我們能怎么說呢?能說不好嗎?誰敢惹一個喝多的人呢?
有些人喝多了會打電話找某個人訴說衷腸,有的人喝多了會鼓起勇氣吐露心聲,最可憐的是那些喝多了也沒有什么心事要訴說的人。比如我。這個時候覺得人生沒有一點愛恨情仇,真是不配喝酒。雖說世界上有“為賦新詞強說愁”這種文化傳統,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強說愁,遲早有一天會笑場的。
但是也漸漸知道,愛情并不是青春的標配。在最好的年紀,也未必就能遇上最適合你的人,在最能說情話的年紀,可能說的都是無主的情話。這也沒有什么好遺憾的。好時光未必需要對手戲。縱情歡笑,未必需要有多么復雜的情愫,那些沒心沒肺的友誼,有情有義的兄弟,未必不如卿卿我我的愛情更值得珍惜。
天光遲遲不去,夏日漫長的黃昏。走回宿舍的時候,突然抬頭看看那個住了四年的宿舍窗口。衣物招展,一切無情。那段時日,因為臨近畢業而頻密地醉飲、夜聊、狂歌和歡笑,數天后將結束,而數天后,將與這一切徹底告別——這個飯堂,這棟宿舍,這些拿著西瓜或者鮮花的人……難言的恐慌和空虛,不知從何說起。誰能在22歲的年紀領悟到告別的真意呢?
很多人在告別的時候哭了。畢業告別這件事,現在的學生與當時的我們,可能感受不同。現在信息化使天涯真的若比鄰了,告別沒那么可怕,人生永遠在線上。但在當時,卻有一種永遠不再的凄涼。
也許在那場盛大的告別里,我們隱約意識到,這意味著我們將落到社會的大嘴里,任它咀嚼;畢業后,我們再也不能那么理直氣壯地矯情了。伍迪·艾倫在他給畢業生的致辭里這樣說:“以我們的襯衫大小和腰圍,我們怎樣才能在這個有限的世界找到意義呢?”探尋意義是那些襯衫大小和腰圍仍很完美的畢業生可以做的事,然而,沒有例外的,他們有一天變成這樣的人:“總結來說,未來充滿了機遇,也充滿了陷阱,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躲避陷阱,在六點鐘前回家。”
從徹夜笙歌的人到成為在六點鐘前回家的人,從毫無目的的暢飲到珍惜每一份精力,規避每一份危險,絕不付出一分不必要的熱情,這些都是今天的我,懷念畢業季的原因。
青春就像一場宿醉,醒來的時間,很長很長。很多年之后,醉意消失,再想到故人,想到那年盛夏,走在東九樓下的,拿著鮮花或者西瓜的親愛的故人,心里猶覺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