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思秦原什么意思(不堪回首思秦原全詩及賞析)
春日秦國懷古
周樸 〔唐代〕
荒郊一望欲消魂,涇水縈紆傍遠村。
牛馬放多春草盡,原田耕破古碑存。
云和積雪蒼山晚,煙伴殘陽綠樹昏。
數里黃沙行客路,不堪回首思秦原。
什么人操什么心,古語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左傳》有問:“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但是,有些文人志士,胸懷天下,悲憫蒼生,人生百歲,心憂千古,天生不會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天生不屑天下興亡不關我事。
晚唐詩人周樸雖然詩名沒有李杜那樣如雷貫耳,遠揚天下,人氣也沒有元白那樣粉絲萬千,詩價倍增,但是,他一生傲骨傲氣卻讓人肅然起敬,一心憂國憂民卻讓人贊賞有加。研讀他的人生,資料不多,實在可憐。
百度這樣介紹:周樸(?一878),字太樸,一作見素;吳興(今屬浙江)人,一說桐廬(今屬浙江)人。避地福州,寄食于烏石山僧寺,遠塵俗。唐宣宗大中末年,福建觀察使愛其才而延攬之,他固辭不就。
這段文字,看點有兩個。看點一是人生卑微,渺無蹤跡,千百年后,有心了解周樸者,猶如正在書寫周樸的我,必定感慨唏噓,悲不自勝。何故?其人生年不詳,籍貫不明,生逢亂世,流離他鄉。人命危淺,猶如螻蟻,千百年后,消失于塵埃之中,誰人知曉?知曉何用?不過幾個字,幾句話,鐫刻史書,供人猜讀而已。
看點二是此人心高氣傲,超凡出塵,自有清風懷抱,高遠逸氣。表字“太樸”,又字“見素”,源自莊子“見素抱樸,返樸歸真”,即人生天地,懷抱本色之心,顯現素樸之趣,如同赤子,不沾世俗塵埃,不染人間污濁,一生追求在于自然,在于本真。避亂人間戰火社會動蕩,遠離名利紛爭鉤心斗角,寄居山野寺廟,與高僧為伍,與山林相親。耳根清凈,心念掏空。五臟六腑,沐浴清風,洗滌清泉,清爽愉悅,安寧豐盈。即便朝廷延攬,名利加身,也不為所動,更不屑為之。有一種清高傲氣,有一種凜然風骨,不可侵犯,不可動搖。誠如李太白詩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猶如老杜理想中的萬千寒舍“風雨不動安如山”。
無獨有偶,《新唐書》卷二二五下記載:“(黃)巢入閩…處士周樸,得之,謂日:能從我乎?答日:我尚不仕天子,安能從賊?巢怒斬樸。”閑居度日,不仕天子,不戀權貴,不屑榮華,改朝換代,不仕偽朝,不改志節,不動心念。即便要死,也無所畏懼,視死如歸。如此風范,如此骨氣,留存天地之間,激蕩歲月風云。
如此心高氣傲、遠離塵俗之人,想來一般不會關懷天下、憂慮蒼生,不會感慨興亡、心系國運。
讀周樸的詠史懷古詩歌《春日秦國懷古》,你就會認識到詩人人世至深,用情至誠,所思者大,所懷者深。一個晚唐詩人,站在春天的原野上,腳下是千年古秦帝國曾經的土地,遠方是無限遼闊的春天。讀詩歌題目,就有一種感覺,春光明媚,風和日麗,欣欣向榮,歡欣鼓舞,詩人憑吊古秦帝國的強大威武,繁華鼎盛,詩人歌贊春天的如詩如畫、生機勃勃。
全詩用了觸景生情、寓情于景的手法,借涇水、春草、古碑、蒼山、殘陽、綠樹、黃沙等凄涼敗落的景物,表達了自己的懷古傷今之情。詩人春日眺望涇水之濱,不見春草,只見古碑,行客之路盡是黃沙,想當年秦國何等強盛,看如今唐王朝的國勢日衰,眼前一片荒涼,于是“不堪回首”之情油然而生。
初讀詩歌,不禁驚訝,哪里有風光,哪里唱贊歌,觸目驚心就是一個“銷魂”斷腸,一個“不堪回首”,心碎欲裂,悲不自勝。何以如此?眼前的風景無聲訴說著一個凄涼的故事。一片原野,荒蕪叢生,鋪向天邊,一覽無余。
遠處村落依稀可見,一條涇水清波,彎彎曲曲,繞村而過。那是渭水的支流,涇渭匯合,清濁分明,一線居中,成語“涇渭分明”由此得來。眼前風景,引發詩人的古今聯想,涇渭一帶,咸陽古都,強秦曾經在此建都,何等繁盛風光,又是何等興旺發達。今天,此處亦是大唐都城郊野,卻不見生機勃勃,不聞鳥語花香,原野一派沉寂,一派荒涼。古今對比,悲風獵獵,觸目驚心。
拉近視線,放眼原野,因為牛馬成群,春草幾乎消失殆盡,因為春耕原田,古碑不時突露而出。這不是一般的原野,這是滄桑多難的土地,古碑見證了歲月烽煙,春草見證了春秋代序。年復一年,光陰不居,花朵在這里綻放,草木在這里凋謝。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覆蓋皚皚白雪,籠罩沉沉暮靄,是云是霧,分辨不清。
空氣中吹來陣陣清風,讓人感到冷清寒涼。猶如白雪,冷寂了原野,也冷清了心靈。二月陽春時節,要是在中原內地,也許是春暖花開,桃紅柳綠,鶯歌燕舞,可是,這西北高原,卻是寒雪未融,春風未暖。稍近一點,是村落人家,有綠樹昏鴉,有炊煙裊裊,有殘陽西下,有黃昏暮色,所見所感,依然凄涼,依然冷寂。
殘陽如血,冷光如水,不像朝陽那般熱力四射,溫暖光明,不像火焰那般熊熊燃燒,熱情洋溢。在清冷春風吹拂之下,在暮色蒼茫之中,在群山肅穆之時,殘陽走向衰落,走向昏暗,也走向黑暗。于人而言,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于國而言,氣數將盡,江河日下。多少悲風掃過原野,回蕩衰颯之音,多少歸鴉凄厲鳴叫,刺痛敏感的心靈。
詩人怎么了,找不到春天的風景,滿目秋冬的悲涼。一個人踽踽獨行,行走在數里黃沙道中,行走在千年古老秦原上,自己漂泊算不了什么,自己掙扎也不以為意,難就難在無法超脫心中翻涌的愁思。眼前的風光景物,蕭索、荒涼、衰敗,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烘托出一種破敗、凋零、凄慘的氛圍,也傳達出詩人感傷風景、感傷現實的復雜情緒。
沒錯,詩人不堪回首眼前一切,包括冷寂無人的荒原,殘破不堪的古碑,白雪皚皚的群山,有氣無力的殘陽。這是大唐的江山,這是大唐的春天,不復繁華似錦,不復歌舞升平,不復蒸蒸日上。詩人想起了霸秦,強勢崛起,橫掃千軍,吞并六國,統一天下,定都咸陽。那個氣勢,那個規模,那個威風,早已一去不返,大唐早已不能比肩。
興亡之間,變幻無常,時移世易,滄海桑田,多少感慨叢生,多少憂思翻滾。這一回,詩人再也不是寄居深山古廟的高人,再也不是傲視王權富貴的志士。他滿懷憂愁,心事重重。他憂慮一個王朝的興盛不再,衰落到來。他感慨一個政權的興廢更替,變幻無常。他甚至痛感世事難料,人生渺小。一個人站在古秦大地之上,任憑清冷的春風吹動衣襟,任憑蒼茫的原野迷茫雙眸,任憑敏感的心靈沉落歷史。他留給我們一片孤獨的背影,他留給我們一縷清冷的春風。
不要責怪詩人遠離塵俗,清靜無為,不要責怪詩人多愁善感,哀嘆興亡,人都是這樣,身在江湖,不由自主,心有所系,無以釋懷,遠離也罷,介人也罷,清高也罷,傷懷也罷,多側面、多維度展示出詩人真實復雜的人生境況。我們讀詩,讀詩人的遭遇,讀詩人的心靈煎熬,無疑也豐富了我們對人性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