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雨潺,花月枕夢正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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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外雨潺,花月枕夢正春風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問君愁幾許,醉眼婆娑拭空淚,一嘆越千年。

            ――序

            【壹】

            這是個很古老的故事了。古老到她已經回憶不起那些纏綿悱惻的細枝末節,古老得像她滿頭青絲中星星點點的白發,若有若無、似真似假。幽暗的燭火印著她跳動的影子,記憶里的明明滅滅和歲月一起在墻上剝落。窗外,枯藤老樹昏鴉,荒煙蔓草琴聲幽幽,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很多年以后,人們叫她小周后。

            封號不過是鳥籠。銅雀春深,鎖住了二喬的芳華;金窩藏嬌,葬的是阿嬌的韶華。她本是鳥,卻被這個“小周后”的封號渲染在一幅帝王將相的錦娟上,母儀天下萬世景仰,卻奈何天哀嘆地終也是繡死在了這前朝遺物的繁花似錦上。

            已是蕭瑟深秋,殘花凋零。在巴掌大的深院里,鎖住的不過是猶存的幾縷殘香,除了嘆息還是嘆息。傍晚時分,月亮初上了,涼意清泠泠地傾瀉下來,像一首病怏怏的詞。她嘆了口氣,在這曲徑通幽的冷宮中大約是呆四年了吧!她不會忘記那個驚慌失措的夜晚,御前侍衛一個個滿身是血地倒在眼前,織成一張血霧彌漫的網,無情而蒼白。她聽見有人在喊:“皇上,逃吧!宋兵殺進來了。”“皇上,不要管周后了,快走!”侍女們四散逃匿的哭叫聲,大臣們焦急踱步的哀嚎聲,宮外刀劍交錯的喊殺聲……她瑟瑟發抖,緊緊蜷縮在身邊的懷抱里不敢抬頭。

            許久許久,一切終于平息,她抬起頭,一個人滿臉霸氣站在宮殿前:“降吧!隨著大臣肉袒出降。封你為隴西郡公,縱然是個違命侯,但能保住你和周后的性命。”她看到他滿臉激憤,卻仍是愛憐地看了一眼懷中的自己。她知道他已經準備好殉國的柴草,卻終是丟不下自己。他愛她,朝朝暮暮,不訴離殤。這個男人,當了四十年的君王,卻沒有任何時候如今日般氣宇軒昂。他凌然凝視著面前這個叫趙匡胤的男人,她聽見他說:“好,我什么都答應你,但是不許侵犯我的子民和我的敏兒。”那一刻她淚眼婆娑,生死存亡之際,他卻不忘喚她一聲敏兒。

            他叫李煜,泱泱大朝萬千子民的南唐后主。

            她叫嘉敏。他總是喜歡叫她敏兒。她有一個姐姐,叫娥皇。世人皆謂周家雙姝是漢末大小喬再世,一樣的神清氣秀、鳳眼星眸、朱唇皓齒、冰肌玉膚,一樣的善詩詞、精書畫、諳音律、通書史、能歌舞、工琵琶,一樣的深愛著這個男人。唯一不同的是,姐姐愛的是南唐國主,而她愛的是李煜。姐姐愛得如火似焰,她愛得冰玉清凌。

            她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年輕的他沒有纏上這滿身冗雜的帝王氣,羽扇綸巾,劍眉星目。他來周家做客,她聽見他在滿池搖曳的蓮菡前吟詩:“?曜約縟縵鰨?難勝數縷絳。天香留鳳尾,余暖在檀槽。”他看到她,卻是和氣地笑笑:“你是娥皇的妹妹吧!明天我就要娶她為妻了,也許后天我就要登基做皇帝了。只怕滿宮的金碧輝煌,終也臟了這剎那芳華。”她懵懂地點頭,卻見他搖搖頭漸行漸遠。荷塘月色,漁歌唱晚,十六歲的她早已在這融融的月光中將芳心暗許。

            鞠花鞠殘,煙水微寒,一簾風月閑,相思楓葉丹。她獨倚斜闌,便縱有千種風情,也只能將這萬般心事藏在花瓣中。他有他俯仰天地的光環,她有她欲罷不能的惘然。她去宮里看望姐姐時偶爾會遇見他,她看見他雍容華貴后的精疲力竭。她知道他不快樂,他本是個梅妻鶴子的才子,朗朗秀士、冉冉書生。她恍惚回憶起當年荷塘邊明媚淺笑的少年,而今卻抑郁不得志,滿臉落寞地站在梧桐樹下,他走不出清秋時節,更走不出這滿院的孤獨。

            這個一國之君的桎梏,終于將他的詩情畫意埋葬在了堆積如山的公文中,散發著冠冕堂皇的帝王腐氣。

            幾曾干戈幾層淚?幾番相思幾縷恨?千古的詩篇,誰的寂寞正濃?

            【貳】

            她至今不知道,當初是什么點燃了愛情的火焰。她只知道她在等,等著為他穿上大紅的霓裳嫁衣。她幻想著自己吳儂軟語的唇被點成兩瓣桃紅,新月垂柳的眉勾成一彎翠黛;她幻想著為他甩開水袖輕歌曼舞,為他拭去額角的汗水;她幻想著陪他在西風灌滿的氈房里,靜候王師北定中原的捷報……她對著銅鏡中自己姣好的容顏暗自傷神,她知道他的后宮佳麗三千,她知道自己會在這蕓蕓塵世間迅速衰老,或者淪為達官顯貴政婚交換的犧牲品。

            美人已遲暮,英雄已白頭,誰還會記得,荷塘月色中吟詩作曲的才子佳人?她懷念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她懷念那個讓她一見傾心的男子,不管他是什么皇親國戚還是粗食布衣。前堂的侍女又開始彈唱:“何日君再來?何日君再來?何日君再來?……”琵琶聲碎,如泣如訴。千千盼柔腸百轉,聲聲念百般眷戀。

            終于,他還是想起了她。姐姐病逝。他約她到御苑紅羅亭。月色如水,萬籟俱寂,珊瑚床,碧紗帳,錦衾高疊,繡褥重茵。她聽著自己腳下的金縷鞋嗒嗒作響,像她的心跳,興奮而不安,一點點將她淹沒。她脫下鞋子提在手上,卻見他笑容滿面:“你真的和你姐姐不一樣啊!”他握著她的纖纖素手,他說他愛她,他說他不會再放開。她淚流滿面,這三個字,她等了十年。她不要什么名分,她只是愛他,毅然決然。他疲倦地摟著她,似眠未眠。

            夜半時分他開始哭泣,他說他不愿意做這個勞什子皇帝,他只想和心愛的人吟詩作畫、歸隱山林,十年前是這樣,今夜也是,永遠都是。他說他要娶她,不是娶一個皇后,而是娶一個可以在宮廷險惡中相濡以沫的愛人。花明月暗籠輕霧,凝珠滿露枝。他與她靜坐一夜,天亮了,滿襟的淚水,溫熱而冰涼。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也許他和她注定沒有平定天下的天分,暖風熏醉,吟詩作賦北窗里。南唐亡國,離歌猶唱,垂淚宮娥。她義無反顧地隨他來到這深宮冷院,她本是心如止水的女子,只要侍君左右伴愛朝暮,管它風起云涌更朝換代。他有時會摩挲著她綢緞般的長發輕言:“敏兒,你后悔嗎?”她笑而不語,從她呼喚著“何日君再來”時,她就從來沒有后悔過。她不愿披著鳳冠錦衣母儀天下,她只愿在他咳嗽得厲害時悉心為他煎一服潤肺的草藥,或者在他憑欄遠眺時為他拭去失意的淚水。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子,白裙素面,淡雅如菡。

            她喜歡這樣安逸的日子。縱然沒有宮中的錦衣玉食,卻能和心愛的相守到老。小小的幽宮,世外桃源、與人無爭。晨曦初露時,她會當窗理云鬢,把頭發和情絲綰成一首婉約的詩,然后一輩子與他這樣生死不離。

            他病得很重。從亡國的那一刻起就落下了病根,從小南方深宮長大的皇子弱不禁風,押往汴京時便染上了傷害,一年四季不停地咳。他很久不寫詩了,偶爾翻翻古籍,描描字帖,更多時候是淚眼迷蒙遙望遠方。她知道他的病,是心病難醫。她知道他的辛苦,本是為詩詞來到凡塵,卻要背上如此亡國敗祖的千古罵名。她也知道他的不甘,他的悲憤,他的抑郁,他茍活于他人屋檐下的飲恨吞聲。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叁】

            他開始不停地飲酒,不停地哀戚。也許只有醉酒,才能讓他從亡國的陰霾中走出來。那種麻痹了神經的感覺,能讓他忘記一切。于是他做到了,可那只是很短暫的一瞬,清醒后他又會回到哀愁憂苦中去。她心如刀絞,她恍惚又見到那個白衣羽扇的少年,他說他不愛做皇帝,他只愿和心愛的人歸隱山林。她開始恨命運,恨自己的,恨他的,恨無處不在的烏煙瘴氣臟了滿池亭亭玉立的荷花。她無能為力。她只能在他醉酒后為他精心泡上一杯解酒的濃茶,縷縷香氣,氤氳著她的眼淚。

            夜半時分,她被噩夢驚醒。夢中她滿臉惶恐,不停地在一團迷霧中追著一個白衣少年,她看到她的碧翠的紗衣被荊棘一條條掛破,黏稠的血散發著糜爛的腥氣,她想大聲呼叫“別走,別走”,張著嘴卻發不出聲來,眼見著少年漸行漸遠。她猛然醒來,看見身邊他恬靜的睡臉。依稀覺得和夢中少年的眉目幾分相像,有些煩亂,再毫無睡意,心里像有一群鳥飛過。

            她披了長衫下床,紗窗外夜色如水。她想著那個疾行的少年,想著十六歲初遇他的那個夜晚。那個少年,不知何時會回來,先是南唐后主,接著是亡國君奴,然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何日君再來?何日君再來?何日君再來?寂寥的月光,清冷到破碎。

            今天是七夕。迢迢牽牛,皎皎織女。他四十二歲的生日,她看他難得開懷一次,也暫且放下愁思,陪他去月下酌酒。

            “煜,你喜歡我什么?”

            “我喜歡你的詩,你的茶,你的曲,你的畫……”

            她淡然不語,他愛她身上很多很多東西,卻獨獨忘了愛她的人。正欲開口,卻見他悵然嘆息:“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她笑了,這個男人,到底還是愛詩詞琴賦和江山社稷多一點啊!四年前亡國時他難以割舍的,不過是她的字字珠璣罷了。剪不斷,理還亂,豈止是離愁?多少滋味在心頭,誰人能知?誰人能言?那個只求和愛人歸隱的少年,終于是回不來了。

            半晌,殿外人聲嘈雜。有使者稟報:“皇上駕到!隴西郡公,鄭國夫人速速接駕!”他誠惶誠恐地叩首,唯唯諾諾地囁嚅著:“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聽見他猶豫著答應著一些事情,她看見他閃爍著躲避她的眼神,她看見宋太宗曖昧淫邪的目光。她有些暈厥,她聽見他隱隱約約地在耳邊說:“太宗要臨幸你,你去罷!不然君身難保……”她終于明白,趙光義――這個弒兄稱帝的“宋太宗”,今晚來拜訪的,原來不是他,而是她;她終于明白,他要用她的身子去換取他茍延殘喘的余生。

            她笑了。風華絕代的小周后,弱弱說話,款款走路,從來沒有這般肆意地大聲。她盯著他黯淡空洞的神色,十六歲記憶中少年清澈空靈的眼睛,終于被這個四十二歲的男人消磨殆盡了。流水落花也罷,春風秋月也罷,君不歸,妾身何存?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月上柳梢頭,清冷如水,載不動許多愁。

            【肆】

            她笑著看著趙光義賜給他一杯酒:“來,一醉方休!”于是,一醉方休,他再也沒有醒過來,趙光義殺了他,壽酒里浸滿與鉤吻、鶴頂紅三毒并列的牽機藥。她笑著看著這個深愛的男人五官收縮,身體蜷曲,抽搐不停,足部拘摟,相接而死。她笑著看著趙光義滿臉油汗的臉湊在她耳邊:“今世間獨剩你我也。”她笑著看著這位君主召來畫師研磨作畫,要臨摹下強幸她的情形《熙陵幸小周后圖》……

            她笑著看著自己被宋宮中婢女七手八腳地縛住手足,笑著看著自己“兩足穿紅襪,襪僅至半脛耳”,笑著看著自己如雪的肌膚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強幸,笑著看著眼前這位宋太宗惱羞成怒又極樂盡幸的臉,笑著看著地上他猙獰扭曲的身體,笑著看著簾帳后面畫師們戰戰兢兢的臉,笑著看著這些曾經的南唐老臣們空洞無神的眼睛,一雙又一雙,無邊無際的黑暗,無窮無盡的麻木,尖銳而疼痛。

            她已經沒有了哭的力氣。

            她看著紗幔上自己光潔的身體和四濺的穢物,紅燭搖曳,熏香沉醉。她聽見自己喑啞的哭聲,心頭開始一層層滲出水來。她知道她的君,何日也不會再來了。也許她等的,不是那個白衣飄飄的“君”,而是逍遙世外、遠離凡塵的靜謐;也許,從開始遇見他就是一個錯誤,他注定是他的南唐后主,而不是她的“君”;也許,錯的不是她,也不是他,沒人能逃得過命運的劫數。她無力抗爭,他亦束手無策――皇族的悲涼。

            也許,她早已死在他之前。

            她搭起三丈白綾,一抬頭卻驀地發現額角已經有了縷縷銀絲,未至而立,一夜白頭。燭火快燃盡了,嗶剝作響,她看見自己影子在墻上跳躍,妙曼而丑陋。她閉上了眼睛,恍惚間又看見那個白衣少年拉著她的手一路疾行,她知道,她的君來娶她了。

            幽暗的燭光“騰”地一躍,終于徹底熄滅。山河永寂。

            遠處傳來一聲渺遠的雞啼,天,亮了。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

            ――《香冢吟》

            是耶?非耶?南柯一夢,化為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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