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袍下的鮮艷青春-視野

那是一個尋常冬天的下午，還不到4點，天色已經(jīng)有點陰暗的開羅市區(qū)里，本來就不算寬的馬路上已經(jīng)被從四面八方涌人的車輛給擠得水泄不通。
　　
　　我們剛離開位于尼羅河?xùn)|岸的百貨商場，坐在出租車上準(zhǔn)備回到對岸扎馬雷克島上的酒店。
　　
　　正當(dāng)我們的車子緩緩地穿越車陣，走到開羅世界貿(mào)易中心那兩棟并排的棕綠色大樓前時，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非常喧嘩的搖滾音樂聲。我好奇地四處轉(zhuǎn)頭探看，發(fā)現(xiàn)那分貝極高的音樂，是從一輛正行駛在我們右側(cè)的汽車中傳出來的。在那部四扇玻璃車窗都完全搖下的小型汽車?yán)铮笋{駛座上的女孩之外，還滿滿地坐著另外4個女孩。
　　
　　這5個女孩的年齡看起來都不大，頂多只有二十七八歲。她們都穿著一身阿拉伯女子傳統(tǒng)的黑色長袍，頭上裹著黑色頭巾，沒有被黑布遮住、露在外面的臉龐，都有著中東女子特有的濃眉大眼和略微棕色的皮膚。可是，讓我非常詫異的是，從她們黑長袍袖子里伸出來的手上，卻都拿著煙，而且那開車女孩的手指上，還涂著色澤艷麗的深酒紅色指甲油。
　　
　　在我們兩部車前后幾乎并排前進的那一小段路上，我看見她們5個人，一面吸著煙，一面隨著音樂扭動身體，一面還開心地高聲唱和著，那光景，簡直就和世界上任何一個大都市角落里，你會見到的一群年輕外向的女孩一樣。可是，那景象讓我?guī)缀趸辛松窈统錆M了矛盾錯覺的是，在她們隨著搖滾樂恣意而性感地扭動的軀體上，卻罩著墨黑色的長袍！
　　
　　經(jīng)過那天下午不期而遇的邂逅之后，這幅景象就一直跟著我，困擾了我好多天，甚至還讓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故意去尋找可能看見類似場景的地方。結(jié)果，我真的在隱身在尼羅河岸邊小巷里的酒吧門前、在扎馬雷克島上的意大利餐館里、在開羅大學(xué)大門外的圍欄石垛上、在到處都是的西式炸雞快餐廳里，驚訝地看見類似的畫面：被黑袍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年輕女子，也許正叼著根煙，也許正輕快地?fù)]舞著涂了蔻丹的手指，也許正狂放地隨著音樂扭動身體，甚或也許正你儂我依地依偎在男子的懷里恣意地享受本就該屬于她們的、年輕的、青春的生命。
　　
　　后來，我在去沙漠旅行的途中，就我的困惑請教了曾經(jīng)在美國住過7年的導(dǎo)游，我很想知道，我看見的那些實際上過著“自由生活”的女孩，為什么不干脆脫掉自己身上罩著的長袍？如果她們把長袍脫掉了，又會發(fā)生什么？
　　
　　導(dǎo)游告訴我，阿拉伯女人出門時該穿什么衣服，都是由男人來決定的，而且決定的原因，則根據(jù)他希望別人怎么理解他的家教和信仰而定。所以，女孩還沒結(jié)婚之前，是由父親來決定；女人結(jié)婚之后，是由丈夫來決定；而在某些仍然傳統(tǒng)保守的鄉(xiāng)村，女人在喪偶之后，甚至由她已經(jīng)成年的兒子來做決定。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的父親或先生，都會嚴(yán)格要求女兒、妻子穿上傳統(tǒng)的服裝，有些比較開明的男人，會允許家里的女眷穿上剪裁合身、能凸顯腰身的改良式長裙和顏色鮮艷、款式新穎的頭巾，甚至在某些場合里，還能穿著完全西式的服裝。這種現(xiàn)象在埃及開羅這樣的大都市里，已經(jīng)越來越多見，但是在教義相對嚴(yán)格得多的阿拉伯其他國家，例如沙特，就少見得多。
　　
　　如果女兒不聽從父親的規(guī)定，硬是違逆他的意思會發(fā)生什么事呢？導(dǎo)游笑著說，你放心，這種事很少發(fā)生，因為即便在風(fēng)氣相對開放的埃及，也幾乎不會有女人敢公然違抗男人的意志和公開對抗社群的輿論。在穿著上，她們會聽從男人，尤其是父親的安排，但是，一旦有機會脫離了父親的視線，她們的舉止就完全可以由自己來決定了！
　　
　　其實，我之所以會對埃及女人穿著保守可行為舉止卻一點都不保守的偶發(fā)現(xiàn)象，產(chǎn)生如此大的興趣，完全是因為我曾經(jīng)在一個傳統(tǒng)保守的長袍底下，看見過我此生所見最美麗的景象，而我也因此仔細(xì)思考過一個問題：這美麗的景象，是不是就是因為在長袍的保護之下，才能如此的純凈和無瑕？
　　
　　這長袍底下的美麗景象，是我們在亞歷山大遇見的。
　　
　　由于工作性質(zhì)的關(guān)系，我自認(rèn)為已經(jīng)閱人無數(shù)，可是那天我們在亞歷山大一家酒店早餐室里見到的女孩，卻是我所見過的最讓我怦然心動、震撼不已的美麗女孩。
　　
　　那天早上吃早餐時，她和父母親以及兩個弟弟，一起坐在我們左前方不遠的位置上。她穿著一身質(zhì)地非常講究、領(lǐng)口和袖口都鑲著米白色蕾絲花邊的湖藍色長袍，臉上覆蓋著水藍色的細(xì)棉面紗，只露出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和白皙細(xì)致的雙手。看得出來，她出身于背景良好的上層家庭。
　　
　　我之所以會注意到她，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實地見過阿拉伯女子在面紗覆蓋下吃東西。所以那天早上，我不斷偷偷地從眼角余光中，“窺視”她如何熟練地掀起面紗的一角，優(yōu)雅地用叉子叉起一小塊食物送進微微掀起的面紗里。在她整個吃早餐的過程中，我完全沒有看見她說話，也完全沒有從面紗的開合之間看見她的臉，更沒看見她餓極了張著大嘴吃東西。她那整個細(xì)嚼慢咽的進餐過程，簡直就像默片時代的美女，安靜優(yōu)雅得無以名狀。
　　
　　吃完早餐之后，我們各自從不同的方向離開了餐廳。走出餐廳后我們并沒有立刻回房，而是站在回廊的玻璃窗前往下欣賞酒店圓形建筑中間花木扶疏的中庭花園，就在那時，我看見了她，那個周身被湖藍和米白蕾絲包裹著的女孩，站在暖暖的地中海陽光下，在一棵墨綠色的棕櫚樹前，正把臉上覆蓋著的水藍色面紗完全掀了起來，用手機為自己拍照。
　　
　　天啊！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那個臉龐，真的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的天使的臉龐。
　　
　　她的皮膚極其白哲細(xì)嫩，黑黑的眉、粉紅的唇、深邃而水潤的大眼、小巧而挺立的鼻粱，在早春的陽光下、在地中海的和風(fēng)中、在水藍色的面紗里，是用“美麗”都無法形容的美麗。而殘酷的是，她容許我們見識如許美麗的時間又是這么的短暫。當(dāng)幾個酒店住客早餐后也信步走進中庭花園散步時，她就立刻又把面紗覆蓋上，并快步地和母親、弟弟們一起離開了。
　　
　　那天一整天，我的腦子里一直盤旋著一個念頭，不知道將來是哪個幸運的男孩，能娶得如此文靜美麗的女子？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明白自己的幸福，并懂得珍惜她？
　　
　　第二天早上，我問先生，如果我們也有一個這么美麗、湖水般清澈的女兒，你會要求她把自己包裹起來嗎？
　　
　　我先生幾乎沒有多做思考就回答了我的問題。他說：“我會的，雖然實際上我不一定會這么做，但從內(nèi)心深處，我會很想把她好好地藏起來，一直帶在身邊保護她不被壞人傷害，而且，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而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