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開始沙粒化-成長
青年在哪里呢,我感到惶然。
我看到了年輕人,但我不肯定這就是青年。
在社會和政治意義上的青年,是與新文化、社會思潮、社會行動力、社會理想與抱負聯系在一起的群體,是與初升之陽、朝氣蓬勃的意象相連,與國運民瘼同在的人群。“五四”之所以標記為青年節,是因為它代表著一場進步運動,這場進步運動發端于新文化的傳播與創造,而帶來了時代的巨變。一定程度上,它構造了現代中國的文化形態和生活形態,從語言、觀念、思維到認知,其后續影響甚至決定了現代中國的整體走向。
這就是青年,新鮮的社會生命,涌動的變革動力力量。
現在,我們當然能夠看到生理意義上的青年,那些18歲以上,28歲以下,或者35歲以下,乃至40歲以下的人。但他們是散在的個體,每個人在獨自面對升學、求職、婚戀、晉升的壓力,站在他或者她后面的,是其家庭或者戀人。作為社會人,他是單子一樣的存在,被納入那些并不需要“青年意識”的結構之中。
他是行動者,改變個人命運的行動者,或者個人消費的行動者。他在改變個人命運的道路上感受艱難與渺小,在作為消費者時體驗力量。他不僅在個人的消費過程中被虛擬和恭維為上帝,且作為最積極的消費群體中的一員而加入時尚。
年輕人在消費時才成為群體,他們在夜店、嗨吧或者時尚街,由年齡段分劃出來的趣味特征,影響著時尚的生產和供應。他們被時尚所細分,以年齡段細分,趣味細分,興趣的滿足與供給越加精準,人群也被分割得越加細微。80后、85后、90后,代際區間在縮短,興趣劃分在細密化,這就是說,哪怕作為消費群體,他們事實上也只自娛自樂,而不足以影響產銷的“大局”。
謀生活動與消費活動,成為社會為年輕人新設的競技場。他作為個體而謀生,同齡人共同的謀生之艱使他的壓力感被消解,如果大家都在當房奴,那么做房奴也不是什么痛苦。他作為個體而消費,所有的購買行為由個人選擇并完成,這給了他一種主宰者的形式。同時,消費也使他產生了群體的歸屬感,他找到了“志同道合”者,那些愛好同樣品牌、佩戴同樣符號的人。
消費符號的強制注入采取的是潮流方式,潮流的強迫貌似他在主動追趕。消費使他產生了“我的地盤我作主”的幻象,這不僅成為他作為社會人、政治人、文化人的巧妙替代,而且使他認為謀生壓力和消費滿足就是人生的完整舞臺,更進一步地,使青年作為一個群體在“每個人承擔自己的命運”的過程中悄然消失。
從此,不再有青年問題,而只有年輕人問題;不再有理想問題,而只有謀生問題;不再有青年社會,而只有青年消費。他被動地,但有時又很像是主動地把自己宅進了私生活,私生活的趣味小組成為公共生活的代用品。經濟問題,也就是投入產出比,收入消費比,謀生必要與時尚追求的關系,成為生命的核心糾結。
青年消失的另一證據,是他們被安裝在社會機器的不同部位,作為不同組件。人們不再以“青年”來標志他們的共性,而是以大學生、裝配工、縫紉工、掃地工、文員、律師、明星、網癮少年、吸毒者等等來給予其階層屬性的標記。每個名稱后面,都有一張相應的臉孔,而所有這些臉孔,不會作共性識別,盡管他們都擁有青春。
當然,還有“官二代”“富二代”和“貧二代”、“農二代”等等。此時,我們看到社會身份的遺傳性,并且激發了憤怒。即便如此,“青年”仍然不是一個觀察的視角,社會失去了“青年”的眼光與角度。
年輕人正在長大,而青年似乎消失了。謀生和消費無處不在,而作為社會活力、行動力、創造力、進步力、革新力的群體,青年沙粒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