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明白-成長

當文明者成為弱者，當謙和禮讓被強勢者嘲笑，多少“明白人”還能明白下去呢？
　　
　　有一些眾所周知的常識，其實我都明白。
　　
　　我明白，自己是一個嚴重缺乏戰斗力的人。凡需要爭搶的場合，我幾乎無一例外地總是那個沉默的旁觀者，抑或寂寞的失敗者。
　　
　　很久以前的一個正月，寒假結束了，我到車站候車，準備返回學校。每一趟班車到站，我都迅速站起來，趕到車門旁邊。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爭先恐后的人潮擠在車外，眼睜睜看著班車走了一趟又一趟。最后，多虧一位打抱不平的男生拼死將我拉上車，我才得以啟程。
　　
　　元宵游園活動，曾是定點投擲冠軍的我，按規定在投彈組排隊，準備一顯身手。然而身邊的人們卻毫無次序，一哄而上搶奪參賽道具，直到三十輪投彈比賽鳴鑼收兵，我也沒能得到上場的機會。
　　
　　清明回鄉祭祖，半路堵車，我們遵從交警的指揮將車后退二十米以便給對面的車流讓出通道，不料剛一后退，身后的二三十部大小車輛就一擁而上揚長而去，順便把我們的車擠到溝邊。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同行的阿五已在悠然自得地喝著茶并笑話我：“你就退吧，讓吧！我到這兒都休息半小時了……”
　　
　　日常小事尚且如此，更別提升遷、加薪以及諸如此類關乎長遠利益的人生大計了。多年來，盡管勤勉敬業盡職盡責，卻始終原地踏步一線服務，完全靠造物主一時打瞌睡或心血來潮，才得了些許嘉獎。可多少年才能遇上這樣一次打盹兒？我的人生又有多少年？
　　
　　智者云：面對機遇，坐等并且屢屢錯失的，是為凡人；坐等之后能夠及時抓住機遇的，是為強人；主動創造機遇的，是為超人。捫心自問，我甚至有些竊喜自己只是被歸為“凡人”之列——想想，這位智者沒有將第一種人稱為“庸人”、“蠢人”，已經夠客氣的了。
　　
　　我明白，21世紀的今天，“同情弱者”早已淪為縹緲的神話、遙遠的歷史名詞；“禮讓三先”實踐起來更是代價慘重。盡管人們偶爾也將它們掛在口頭寫在紙上，可骨子里信奉的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倘若還想別人對你保留一絲尊敬，最聰明的辦法是別讓人知道你毫無搶奪能力。世界早已不崇尚林黛玉病兮兮的葬花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永恒的真理，“成王敗寇”是鐵打的現實，敢于競爭、善于搶占制高點已成為生存的必修課。
　　
　　可是，我做不到！我的牙齒已被“溫良恭儉讓”的圣人遺訓連根拔掉；我的爪子已被“君子動口不動手”的信條和戒尺徹底打折。我明白，倘若人生如樹，那么我的樹干已經定型，直者自直、曲者自曲，扭不過來了。自己這輩子算是沒指望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但愿他不再步我后塵，但愿他成功擺脫綿羊的基因，進化為猛虎，縱然不吃人，也可免于被吃。可是，那天，看到寒風中撿破爛的老者，兒子飛跑過去將自己剛買回來的一袋薯包子塞給了老人。第二天，鄰居殺兔子的時候，兒子竟然痛哭失聲！替他擦著眼淚，我比兒子還悲哀。因為我明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綿羊終究進化不成猛虎。
　　
　　因此，我明白，我之所以力挺文明、民主、法治以及諸如此類的概念，其實是有私心的，那就是，明知自己在叢林社會里必將尸骨無存，不可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升起。文明與秩序，是我唯一的活路。
　　
　　當然，我還知道，我雖然“失敗”，卻并不孤單。這世界，和我一樣的還有很多——盡管人多未必意味著光榮，但的確很多，很多。